先生呼朋唤友出去露营时，福至心灵，也喊了我一声：“露营宜静宜动，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带上你的书法工具，等我们烤肉，你就可以写字；等我们钓鱼，你就可以沏茶；等我们玩飞盘，你就可以听听虫鸣吹吹晚风，也不失为散心之道。”

也对，以前他出去喝酒，三更半夜归来，我总是忧心不已，如今，我若能做帐篷里的监酒官，顺带把茶泡了、把字写了、把钩织的耳环都做了，不比闷在家里担心强？

若不出门露营，也没想到先生是这样的能人。巨大的白色天幕，通常需要两三个人合作才能搭起来，而他一大早就出门打前站，还给我直播他插上天幕杆、打防风地钉、拉风绳的全过程。凭一己之力，就矗立起天幕来。

在天幕下放上轻便的折叠长桌和帆布椅，先生朝镜头微笑：你可以认真写字泡茶，烤肉炉上的工作就归我。你好好找一个避烟处，等着吃现成的。

我来到营地的时候，先生已经升起炭火炉来，准备烤串。浓烟升起，他戴着浴帽和双层口罩，像武侠片中的大侠一样，在烟火中来回腾跃，翻转着手上的大把烤串。烤羊肉也好、烤牛肉也好、烤鸡翅也好，大约烤过五分钟，还需要在正反两面都均匀刷上一层油，再快手撒上红辣椒面和孜然粉，继续烧烤。

酒足饭饱，大部分朋友都走出帐篷散步去了，先生对我说:“我停车时，看到附近的灌木丛里有枸杞子，那里鸣虫聚集，当年考上大学之前，你也是一只乡间皮猴子，不妨来试试耳朵，看你还能听出几种不同的鸣虫？”

手被紧握，只有跟随他，像两个私奔的少年，来到了离帐篷约半公里的山洼处。果然发现了野生的枸杞灌木，昆虫音乐家们就在这里潜伏着，振动翅膀，优美的音韵，像泉水般一股股涌了出来。

纺织娘、竹蛉子、金铃子、扎嘴、油葫芦、蝈蝈儿、绿螽……

朋友们散步回来，纷纷告辞回家。我俩乐得清静，干脆在这里谈天说地，享受晚风和虫鸣。

茶越喝越淡了，我们的交谈却越来越深入。

先生耐心聆听我的话题：对于上司的意见、对闺蜜间攀比的微妙不屑、对脱产进修的某种犹豫。他也向我说出了自己在功成名就的小舅子面前的自卑；诉说了这几年狂热地健身，是因为他对体能下降、年华老去隐隐的不安。他会在跑马途中偶尔想起自己在家庭生活中的缺席，而有一刹那的负疚感，同时又摆脱不了山高水长一路跑去的那种畅快和诱惑。他已经47岁了，对他这个年龄的中层干部来说，从正科到副处的提拔并不容易，而他在球场上也不得不为对手是谁而忐忑。若球场对面站着年长十岁或年轻五岁的上级，他还要不要痛下杀手？他应当赢几分或者输几分？这样一思量，他的步伐不免凌乱起来，想小赢的时候输了，想小输的时候惨败得不像他的水准，被旁边的同事喝倒彩。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先生的心中居然酝酿着这么多的踌躇。

坐在这通透的地方，我俩对人生、对选择做了一番畅快的交流，把平时来不及说的话题细细讨论,好几个小时都没有看一眼手机。我们忘了外面那个终究要回去的世界，只是在沉浸在此时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