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蔡孝女告御状，这在康熙年间是很轰动的一件事。当时的文人像王士禛、陈鼎、张符骧、严有禧等人都有诗文记之。到了后世，特别是到了清末民初，更是掀起了一波热潮，什么南曲、弹词、笔记、竹枝词，包括《清史稿》，把这个故事演绎得淋漓尽致。他们笔下的主角永远是孝女蔡蕙，而对她的家世却鲜有提及。

当初她父亲被诬陷下狱，蔡孝女“冬不寝不褥，夏不帷不席”，不食肥甘不结婚，甚至连笑一下的机会也没有给世人留下。在人们的印象里，她永远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栟茶蔡家的日子过得似乎也不好，但真实的情况到底如何呢？

明末清初诗人范国禄的诗集里，有一首《重得官窑烛台歌为蔡子孕环》不为人注意，其实里面隐藏着一个小故事。有一年，范国禄在扬州与一个叫蔡孕环的人相遇，蔡孕环拿出一件宣德青花烛台给他看，原来是范国禄父亲范凤翼的旧藏，谁知七转八转到了他的手中。令人没想到的是，初次见面，蔡孕环竟以此物相赠。宣德御窑为明瓷之冠，历代藏家均以得之为荣事，谁也不肯轻易送人。

这位蔡孕环，就是蔡孝女的伯父。根据《栟茶蔡氏宗谱》记载，他在康熙元年（1662）考选布政司理问，其父蔡日晋曾经担任过光禄寺署正。按理说，这两个都是从六品的小官，俸金并不高。他凭什么如此任性，豪情一往，就把那件“几与官汝窑敌”的一绝代名品送了人？

原因很简单，蔡家很有钱。

安丰王大经有一篇《世耕庄记》，就是为蔡孕环写的。世耕庄是蔡家的田产之一，其位置在栟茶场西南二十里的盐港河河南。此文开篇即说“枕带长河，周以缭垣，纵横二万余亩，锦联绣错”，仅此世耕庄就有地两万余亩，蔡家田地之多可想而知。

世耕庄位于土田中央。进庄之后，小桥流水，舟行屈曲，逶迤数里，就会看到一座“望之巍然而特峙”的高楼，斯为春求楼。此楼为蔡日晋所建，在康熙年间重修的《淮南中十场志》里也有记载，说“树木葱郁，为一时名胜地”，又说“崇川包壮行有记，程州牧芳树因劝农过之，留连不忍去，题额曰‘春求’，盖取诗臣工之辞也”。在《世耕庄记》中，对“春求楼”的记载更为详细：

从外而入者，杂树丛篁交蔽互荫，一望蓊翳，绝不知其中有室庐亭榭，恍然引人入一异境，盖至其地而后见。楼之内有隙地，长可百丈，广半之，宽平坦荡，可场，可圃，可驰，可射。

楼内的空地，就长达百丈，可以跑马、可以校射，甚至还可以种花种菜，真是超越了一般人的想象。出楼左拐是世耕堂，堂之西为凌秋阁，就在凌秋阁下，有一间极小的房子：

阁之下为斗室，茗椀、炉香、瓶花、供石，杂置几案。架上佛经、道藏各数卷，古画、名书，时乐清旷。槛外奇葩异卉，无不备植。聚怪石为山，虽小不逾丈，而峰岳秀拔，殊豁人意。盆鱼、砌草，各自楚楚可爱。

原来这里是蔡孕环的收藏小天地，瓷器、香炉、书画、供石，一应俱全，甚至佛经、道藏都有。怪不得他与范国禄见面之初，就将宣德青花烛台随手送出，对他而言，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蔡孕环还是一位诗人，《海陵诗存》与《淮海英灵续集》都收有他的诗。蔡日晋去世后，给蔡孕环留下一个异母弟弟蔡孕琦，才七岁。蔡孕琦就是蔡孝女的父亲。他长大后，附兄而居，闭户读书。不料四十五岁那年，摊上了一门官司，坐法论死，系狱待决。康熙二十八年（1689）二月，康熙皇帝南巡，亲幸淮扬，蔡蕙决定效仿缇萦救父，下扬州、赴常州、奔无锡，一叶小舟，冒死拦下御驾，“草状匍匐说冤”，最终康熙嗟叹良久，下旨为蔡孕琦平反——这就是家喻户晓的“蔡孝女救父”。其实蔡孕环并不知道他那位侄女的壮举，因为蔡蕙告御状时，他去世已经整整十一年了。

蔡孕环生了三个儿子，长子蔡蔚有乃父遗风，“好读书，喜迎宾客”，他娶过两任妻子，一个是凌侍御的重孙女，一个是顺治四年进士、益阳县令徐我达的女儿。可惜他四十六岁就去世了。

能够继承蔡家衣钵的，倒是蔡孕琦的后人。蔡孝女告御状那时，蔡孕琦只有五个女儿，还没有儿子，所以蔡蕙在《救父疏》里写父亲“年近五旬，尚未有子”。他出狱后，娶了比蔡蕙还小两岁的夏氏，先后生下蔡滋与蔡蒞。就在蔡滋出生的那一年，蔡蕙病逝，年二十八岁。蔡孕琦这两个儿子都不错。蔡滋考授县主簿，娶康熙进士、福建惠安县知县田丹山的女儿为妻，他的一个女儿嫁给了直隶深泽县知县王泳。而次子蔡蒞尤为出色，虽然出生时，父亲已经六十四岁，在他十五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但他通过自己的努力，从山东膠莱盐运使分司开始，历任山东招远县、惠民县、聊城县、阳谷县知县，升任滨州、高唐州知州，一直做到东昌府知府，督理临清钞关，诰授中宪大夫。他四十七岁时去世，名字被《清实录》所记载。

蔡蒞的独子叫蔡梿，仅是个候选同知，岳家却大大有名。岳父就是乾隆元年进士、翰林院编修徐铎，是徐用锡、蔡世远的门生。徐铎不仅官运亨通，而且以“文章政事彪炳南北”。他的大女儿许配给蔡梿，三女儿许配给孔继涵。甲戌本《红楼梦》第一回写道：“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这个“东鲁孔梅溪”就是孔继涵，是孔圣人的后人。他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的进士，是极负盛名的大藏书家，与戴震、周永年、姚鼐、罗聘、卢文绍等人都是好朋友。

还有，蔡蕙二姑父缪国祯的三子缪珏，为康熙二十四年（1685）的武进士，后出任贵州定广营守备，升左都督管游府事，诰封明威将军，堂堂的正四品。她告御状时，缪珏还为之写了息词。

谁也没有想到，蔡孝女家不仅很有钱，而且出文人、出名士、出武将，与一些名门世家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知道了这些，以后再看那些演义传奇，或许会有更多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