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
自从1919年开始,张謇邀请欧阳予倩等协助,在南通大张旗鼓地进行戏剧改革的实践。张謇之所以要大事改革,主要还是看到戏剧在当时社会的覆盖面大和教化力强,最有助于改良社会。他在那时写给梅兰芳的信里就论说道:“世界文明相见之幕方开,不自度量,欲广我国于世界,而以一县为之嚆矢。至改良社会,文字不及戏曲之捷,提倡美术,工艺不及戏曲之便,又可断言者。”显然,张謇希望利用这个形式来收移风易俗之效,从而提高全民的文明程度,完善其对南通“新世界雏形”的经营,并进一步去示范全国,对话世界。
当时进行的戏剧改革约分为三个方面,一是精选剧目、改编剧本,以健康有益的内容来感化、影响观众。一是摒弃旧戏班的授徒模式,创办伶工学社,以全新的教学方式和内容来养成新一代戏剧人才。还有就是通过对更俗剧场的建设,来提高人们的文明素养。对于最后一项,张謇似乎尤其关注,因为他曾说:“最足以觇吾理想是否确当,各办事人之方法是否适用,地方普通社会常识今昔比较是否渐有进步者,剧场也。”在这方面,他除了对大事的全盘把握外,许多细节也不轻易放过,正如他的告白:“謇虽至庸懦,而矫正地方风俗,引为己任,必自细微积至于高大也。”这种细处,甚至能具体到座位号数字的选择,而他为剧场海报改剧名,也是其中的一例。
改名之事见于张謇写给薛秉初的一封短信,全文为:“昨见剧目《杨妃沐浴》,鄙俗,大可噱。此剧应名《华清赐浴》。‘沐’乃洗发,何故率然下笔?以后千万注意,不可骑驴遇见亲家也。即告后台排目人。秉初。啬,十一日。”
薛秉初其时是更俗剧场前台经理,而信中那个“啬”,则是张謇自号啬庵的简写。信中没有署年月,只有一个具体的“十一日”,不过我们还是能够通过那时更俗剧场发行的《公园日刊》把日期确定下来。
1920年5月10日,即农历庚申年三月廿二日的《公园日刊》,其海报栏刊布当日夜戏,最后一出的名称就为《贵妃沐浴》,而演员是王蕙芳、郭仲衡、福小田、李琴仙、慈瑞全、陈桐云。次日报上刊布的夜戏,演员仍是原班,戏名则改成为《华清池》,只不过当日压轴戏换成夏月珊、夏月润等的《黑奴吁天》,这个更换,想来系因夏氏的名头更大的缘故。
以《公园日刊》与短信比照,那个剧名《贵妃沐浴》与张謇所说的《杨妃沐浴》并不全同,推想张謇所说的名称并不来自这报纸,而是在剧场现场的海报牌上看到的。至于后来报纸上更改成的《华清池》,则是此剧的另一个名称,也不是张謇希望改的《华清赐浴》。不过,这个更改显然是同一件事,时间也正合适,张謇信中的“十一日”用的是公历。通过改名之事,还可以看到那时剧场在接受张謇意见时,容有自己的处理空间,而不是亦步亦趋、唯命是听的。这一点很值得注意,因为它能够反映出那时相互间的一种宽松的关系。
《公园日刊》在介绍此剧演员时,前面冠有“特烦”二字,说明这班人也有来历。徐海萍的《南通京剧发展史》,有一段写到这次演出的背景:“1920年春,汉口大智门大舞台很羡慕南通更俗剧场欧阳予倩和芙蓉草的盛名,有罗致的意思,奈他们在通订定演出期限,不便前往。为了调剂观众视听起见,特向前台建议,和汉口大舞台交换演员,汉口拟派王蕙芳、郭仲衡、金仲仁、慈瑞全、福小田来通,南通由欧阳予倩、赵桐珊、查天影、苗胜春前往。订期一月,双方包银依旧由两剧场担任。经张季直同意,就于3月底实行,后台总管事由李琴仙代理。欧阳等到汉口以后,大受汉口观众的欢迎,《红楼梦》诸剧尤为该地人士所赞扬,赵桐珊的花旦戏也很红。张季直对艺员往外地演出非常关心,时常写信勉励他们在品德和艺术方面要特别注意,要替南通争取荣誉。王蕙芳是梅兰芳的师兄,郭仲衡是著名的汪派须生,金仲仁是名小生,慈瑞全是名丑,福小田是名净,都是北京素著声誉的演员,如果不是交换演员,决不容易到南通的。”
这个备受张謇关心的交流演出,不料在南通的海报这一环节上,因一个《杨妃沐浴》的剧名暴露出自家文化的浅薄粗俗。张謇对此当然不能放过,于是才会有上引的那封短信。信末尾关照语中的“骑驴遇见亲家”,源自一个民间谚语,原句是“骑马不遇亲家,骑驴却遇上了”,意谓骑马远比骑驴来得威风气派,可是骑马这值得显摆的东西人家没有看到,却因骑驴把自身的寒碜暴露出来。张謇是借此批评办事人的欠学或疏虞,话却说得委婉风趣,借此也可领略一下状元公的语言艺术。
张謇写给薛秉初的短札。
1920年5月10日《公园日刊》海报栏上的《贵妃沐浴》。
1920年5月11日《公园日刊》海报栏上的《华清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