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太是70岁时搬到我们这里来住的，她儿子和我是多年的邻居，大家处得不错。

那年，黄老太刚没了老伴。她儿子刚过40岁，夫妻俩非常恩爱，有一个女儿小丹，上初中。

老房子出租，房租儿子收。黄老太说得好：“这是我的生活费，但房产证不能给你，得看你表现。”那意思是你若是不孝顺，甭想得到房子。

我们常听到黄老太高声训斥儿子儿媳，但他俩却没一个敢顶嘴。这样的好处是只听黄老太一个人在喊，往往喊了一会儿就没意思了，便自己噤了声。黄老太的嗓门可真洪亮，就像是女高音歌唱家，中气特别足。他们家住3楼，黄老太一嗓子，犹如在半空中炸了个雷，隔3个单元几十米外的住户恨不能也听到，我们就更不用说了。我悄悄问过邻居：“你妈咋那么大嗓门啊？”他无奈地摇摇头说，没办法，她是纺织厂退休的，在车间说话全靠喊。

那黄老太天天都喊些啥？其实可简单了，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早晨儿子进了卫生间，时间长了些，黄老太就喊上了：“还不出来，还不出来？你都进去半小时了。”注意，这个“还”字发第四声，声音喊出来后向下坠还加重，因而格外响亮。

要是到了星期天，喊得更多。为什么？和小丹对喊。别看儿子和儿媳怕她，孙女这种新生代却不怕。有时，这一老一少喊起来就是一阵子。黄老太喊：“边玩手机边写作业，还有个写好！”这个“还”字仍发第四声，而且，黄老太特别爱说这个“还”字。经常说的短句子有：“还让不让人活了！”“还有个章程没？”“还听不听话！”那边小丹也跟着学：“还让不让人写作业了？”“您老还有完没完？”那腔调竟然也有点像黄老太，这基因可真强大！别看小丹这么喊，黄老太却不生气，只是跟她对喊。黄老太也从来不骂人，喊出来的句子没有一个脏字。

黄老太极少出门，也不跟邻居们一起玩。我们家里的老人喜欢在小区亭子里打麻将、打扑克或者到小广场跳舞，但黄老太根本不往前凑。她每天也出来溜达一会儿，但通常都是早上，到早市买点蔬菜回来，买回菜便开喊：“都几点了？还不起床！”这个“还”字仍是发第四声。

就这样，黄老太喊了5年，喊得小丹都上了大学。小丹一离家，没有了对手，黄老太喊得少了。虽然少，但仍是喊，从不间断。

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们听到黄老太家传来婴儿响亮的哭声，那哭声格外嘹亮，甚至超越了黄老太。也是怪，自从有了婴儿的哭声，黄老太就再也不喊了。

又过了些日子，黄老太抱着一个胖娃娃走到邻居们中间，那叫一个喜笑颜开。黄老太逢人就说，儿子儿媳孝顺啊，让我也抱上了孙子！

我是知道的，因为她儿媳是高龄产妇，在家保胎8个多月，一直悄悄地不声张。所以直到生了，人们才知道。

去年年底，他们家又传来喊声，是小丹：“啊，你个小东西，还哭，还哭！” 原来，小丹学校提前放寒假，她回来了。

这时，久违了的黄老太的喊声破空而来：“还真胆肥了呢！我看你敢动你弟弟一个指头……”这个“还”字，还是原来那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