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正杰

2023年2月10日早晨，您永远离开了我。未能见上您最后一面，是我终身的遗憾。2月6日早上，我刚交完班，所领导临时安排我赶赴外省处置紧急事件，那时您的生命已进入了倒计时。奉公与尽孝让我陷入两难的境地，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您的病榻前。

今年的春立得早，但正月里的天还是那么冷。可我觉得，您枯黄干瘪的手无比温热。您紧紧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这手，是儿时牵着我蹒跚学步的大手，是少年时抚上我肩膀给我鼓励的大手。过了很久很久，您慢慢松开，轻声劝我：“既然组织上安排了，你就放心去吧，办完事早些回来。”公与私在您心里永远有着清晰的一条界线。在您的劝导下，我奔赴工作最前线，但没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永远……

在到达外省的第三天，我意外接到您的来电，但不管我怎样呼唤您，电话那头始终没有回音。我的心瞬间缩紧，脑袋一片空白，慌乱中赶忙打电话询问姐姐，姐姐推说是您误碰了电话键。在您走后的第二天，姐姐才告诉我，是您想我了。电话那头您始终没有回应，是不想干扰我工作，在您看来，对国家的忠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当我接到您离世的噩耗后，纵使我心有万般遗憾，也无悔您给我做的选择。

父亲一生荣耀：新中国成立前参军，参加过抗美援朝，先后荣立一、二等功；1954年，作为英模代表参加了全军英模表彰大会，受到了彭老总的接见；后在上海警备区某部担任领导职务，1975年，转业至江苏省农垦国营掘港农场。

父亲的一生留下了很多财富：谦逊低调、有礼有节、刚正不阿……而留给我最大的宝藏是教养。

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长跑队有名队员某天无故缺席晨训，教练不放心，委托我去找他。天刚蒙蒙亮，他住所的大门紧锁，我未经思考就准备翻门，想进去一探究竟，结果被门卫大爷误认为是小偷，将电话打到了父亲所在的部队。那晚的皮肉之苦尽管受得有些委屈，但父亲用自己的方式教会了我：无论理由如何正当，都不能成为触碰底线、违反原则的借口。

读初中的时候，一次同学约我去机关的鱼池游泳，顺便捞鱼、摸虾。在发现我把公家水塘中的鱼虾拿回家后，您大发雷霆，当即让我把鱼虾送回机关食堂。在那个食材匮乏的年代，您的做法让我很不理解，我不服气地问：“为什么别人就可以？”您说：“别人是别人，我家绝不允许。”如今想来，这条曾经看似“苛刻”的规定却成了我宝贵的人生财富，唯有肥沃的精神滋养才能培育出纯粹的价值观。

1980年在我入伍后，同营有人为了入党拉关系、找人脉，渴望加入党组织的我也给您写了封信，希望得到帮助。结果，您非但不帮，还在回信中对我进行了严厉的批评。的确，入党是组织的考验，不是个人的荣誉与光环，一切要靠自己去努力。您让我对共产党的纯洁性有了更加立体的认识。

2002年，我正式进入公安队伍，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您十分高兴，意味深长地对我讲：“叫警官不好，应该叫警察才对，带个‘官’字总有高人一等的感觉。”我知道您话中的深意，二十几年来，我始终牢记您的谆谆教诲，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默默地耕耘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您初心长存，常常忆苦思甜。去年住院期间，您又聊起抗美援朝的经历。那天晚上您说了很多，但激烈的战斗场面却说得出奇的平淡，除了“苦、冷、饿”就是“修桥、修路、找物资”，用简单几个词勾勒出您参加抗美援朝的全部。全程很少提及自己，似乎您已从参与者变成了旁观者，不过这就是您啊，我一生最敬重的父亲。讲着讲着，您竟然打着拍子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您深情而豪迈的歌声，这歌声里饱含着您对党和国家的忠诚与热爱。

子欲养而亲不待。对您，我有太多的遗憾不舍；而对我，大概您最欣慰的是我继承了您良好的作风，让您的精神如灯塔般引领后辈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