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泰州宫家与皋东汪家的联姻，固然成就了一个美好的姻缘，也为这两个名门世家的文化交流留下了一段佳话。有了好的人物，才会有让人流连的看点，一切正如宫本昂在那首词中所说的“故园回首，杏花春雨时节”。

丰利汪氏自明末清初由安徽歙县迁居如皋东乡丰利场，累世以业盐而成巨富。雍正初，汪起澜筑建文园，其后经汪之珩、汪为霖父子扩建，文园已经成为独步江淮的著名园林。相比于步移景换的园林风光，文园的人文景观更是蔚为壮观，名流雅士接踵而至，扬州八怪、乾嘉巨子在这里文酒唱酬，留下许多诗文佳作。汪之珩编纂的《东皋诗存》，曾经入选《四库全书》集部存目。汪为霖身经乾嘉道三朝，宦辙京粤鲁三地，捐郎中，授知府，擢道员，勤政惠民，居官有声。他还是著名诗人，诗主性灵，为袁枚、赵翼、蒋士铨、孙星衍、洪亮吉等人所激赏。文园文化可以说代表了乾嘉时期江海文化的最高峰。

相比于皋东汪家，泰州的宫家则更为杰出。明初由天津静海迁至泰州后，瓜瓞延绵，名人辈出。从明代宫继兰开始，中进士、举人者相继不绝，有“两朝三翰林，五世七进士”的美誉，其中忠臣不事二主的宫伟镠、官至福建巡抚的宫梦仁、少以诗鸣的宫鸿历、廉洁惠政的宫懋让、芸香诗社的创始人宫国苞、后“罗浮七子”之一的宫增祜等等，个个大名鼎鼎。不仅科第联翩，宫家人还文采斐然，今人传诵的“友天下士，读古人书”出于宫伟镠一阕《烛影摇红》，小西湖旁的春雨草堂从清初就声名远扬。宫氏家族堪称是明清之际泰州最大的名门世家之一。

皋东汪家与泰州宫家，东西百里相望，虽相互闻名，却素无往来。但到了道光时期，这两个高门大族终于有了一次交集，交集的地点并非江苏，而是在山东。汪为霖去世后，以族侄汪承镛为嗣。道光八年（1828），二十五岁的汪承镛由贡生应例山东试用同知，第二年正月署任济南府通判。三年后署任济南府同知，此后历任武定、东昌、曹州、青州、兖州同知，再任临清直隶州知州、济南府知府，最后官至山东登莱青州兵备道钦加盐运使衔，他一生仕宦山东，齐鲁之地可谓是他的第二故乡。就在山东，他遇见一位江苏老乡，此人名叫宫汝云，正是泰州宫家第十四世，他原名汝秩，字典三，号望东。因为他父亲宫鉴桂寄籍云南昆明，所以他为云南昆明增生，后考授山东潍县知县，历任山东长山、嘉祥等县知县，也是长期在山东为官。虽然宫汝云比汪承镛大了整整二十二岁，但同是诗文世家，且为苏中老乡，而且还同在山东为官。趣味相同，语音相近，两人一见如故，后来干脆结成了儿女亲家，汪承镛的次子汪澍迎娶了宫汝云的女儿。

汪澍与宫氏同岁，皆生于道光十一年（1831）。汪澍号幼堂，一字子雨，号竹泉，国学生，候选同知，特授山西神池县知县，历署潞城、榆社、沁水、宁武等县知县。他被赏戴花翎，议叙加五级，诰授中宪大夫，正四品衔，可见官做得不差。而妻子宫氏的品行也是有口皆碑，根据《皋东丰利场汪氏支谱》记载，她“割臂疗姑，克尽孝道”，曾经被山西巡抚张之洞请旨旌表。她还做了一件事，就是辑有《古今闺秀词选》，虽然丰利汪家著作颇丰，但女子著作者仅她一人而已。其实泰州宫家女子能诗的不乏其人，如宫伟镠的女儿宫畹兰（冒襄同父异母弟冒褒之妻）就是著名的女诗人，著有《梅花楼诗》行世。

宫氏的弟弟就是大名鼎鼎的宫本昂，曾先后任山东日照、泗水、范县、即墨等县知县，与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李鸿藻、吴大澂、王懿荣、潘祖荫、陈介祺、缪荃孙、罗振玉等人交游往还，他与其弟宫昱都是著名的收藏家与金石学家，收藏历代名家书画极富，尤以明清扇面为海内第一。他病卒前，将一千零五十三叶扇面装为十二箱，特嘱托妻子孙婉如留与好友廉泉及其夫人吴芝瑛。廉泉得后珍若拱璧，1911年编成出版，那就是名闻天下的《小万柳堂明清两朝书画扇存目录》。

同治十二年（1873）暮春，汪承镛在济南印行《汪氏两园图咏合刻》。此前他遍请名家为之题咏，在《园图总题》中，有宫本昂为之填写的一阕《百字令》：

江云淮树，映溪山窈窕，楼台重叠。就里君家，亭馆好，水绘园林之侧。小阁通泉，高桥架壑，曲槛团香雪。豪情俊赏，金尊醉写圆月。只余一卷苍凉，冷笺画稿，点染都佳绝。我有草堂，应不远，一水弯环相接。客已如家，家还似客，往事君休说。故园回首，杏花春雨时节。

是年宫本昂三十三岁，已经出任县令多年，有宅于济南大明湖畔。虽说泰州宫家旧有春雨草堂，与皋东文园相去不远，但他生于山东，长于山东，与汪承镛相似，在外时多，在老家时少，故有“客已如家，家还似客”之感慨。

宫汝云去世之时，宫氏十八岁，宫本昂只有九岁，宫昱才五岁。所以宫氏对这两个弟弟应该是照顾有加。光绪六年（1880），宫氏去世，终年五十岁。她与汪澍生了一子一女。儿子汪登寿，曾经代理山西猗氏、万泉、荣河等县的知县职务，娶的是山西雁平道丁颐的女儿，继配为山西浑源州知州丁瀛之女；女儿嫁给了陕西布库大司马惟浚。儿女皆有好的安顿，她也可以瞑目了。十九年后，汪澍去世，他们没有回到老家丰利场，而是合葬在山东济南七里河。宫汝云的墓也在那里。

泰州宫家与皋东汪家的联姻，固然成就了一个美好的姻缘，也为这两个名门世家的文化交流留下了一段佳话。在我们后人眼中，有时看前人往事，就像去看一场精彩的戏曲，主演都必须是角儿，这样才能“点染都佳绝”。有了好的人物，才会有让人流连的看点，一切正如宫本昂在那首词中所说的“故园回首，杏花春雨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