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文蔚与南通中学旧影

◎徐继康

近年来，去世三十多年的鲍文蔚重新被人关注，是因为他的一段特工经历。1932年3月，刚从法国留学归来的鲍文蔚，经同乡挚友潘汉年的介绍，进入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当外文秘书。他被授予少校军衔，经常一身戎装或者西装革履出入上海滩，又与孙科为邻，加之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一时间意气风发，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中央特科二科的高级情报人员。在两年半的特工生涯中，他参与了营救廖承志、秘密处决特务头子黄永华兄弟、偷记密电码、提供江西地图等行动。有人还考证，他就是秘密抄录向忠发被捕后口供的那个内线。这一段传奇经历，直至他晚年口述《鲍文蔚参加地下对敌斗争简况》后，方才为世人所知晓，而此前他的身份标签是翻译家与教育家，尤以翻译法国作家拉伯雷的古典小说《巨人传》闻名于世。其实，鲍文蔚还曾任教于南通中学，只不过因为时间短暂而鲜为人知。

鲍文蔚的儿子鲍劲源在《文汇报》发表《我的父亲与潘汉年》一文中说：“过了两年，即1927年，父亲从北大毕业到南通中学教英语，以便筹集路费出国留学。”1931年毕业的南通中学学生易企衡在《回忆培育我的母校江苏省立南通中学》中也写道：

初三时教师为鲍文蔚先生，年少英俊，风度翩翩，不久出国留学。

鲍文蔚到南通任教是1927年，其年26岁。他是1920年考取北京大学的，先在预科，后在西洋文学系学习英国文学，1926年毕业。他到南通中学来，应该与一个人有关，此人叫吕冕南。他与鲍文蔚是宜兴老乡，比鲍文蔚大八岁，原先在上海商船学校读书，1915年考入北京大学，1920年毕业后因品学兼优留校任教。1927年，对建校已近二十年的南通中学来说是颇为动荡的一年。那年5月，北洋军阀孙传芳部的溃军屯集于此，导致学校停辍差不多半个月。6月维持上课，奉令在7月10日之前学期必须提前结束。7月12日，奉江苏省教育厅令，改校名“江苏省立第七中学校”为“江苏省立南通中学校”。学校第五任校长于忱辞职，而接任他的正是吕冕南。根据校史记载：“七月十三日吕冕南校长到校。十六日于忱校长离校，向省厅呈报接管情况。旋即接大学行政部令，裁撤省教育厅，全省教育行政事务统归第四中山大学办理。八月十六日，奉令改省立南通中学校为‘第四中山大学南通中学校’，吕冕南仍为校长。”如果不出意外，鲍文蔚到南通任教，就是应同乡与学长吕冕南之聘的。那一年同来的还有姜亮夫，他攻读于北京师范大学及清华大学研究院，随王国维治文字声韵学，是应清华同学黄淬伯的邀请来南通中学任国文科首席教员。巧的是，王国维在1902年也曾应张謇之邀任南通师范的教习。

从易企衡的回忆里，可以看出鲍文蔚还是颇受学生欢迎的。

就在南通中学教学期间，鲍文蔚还卷进了近代文学史一次著名的文艺论战。1927年11月，他以甘人为笔名在《北新》半月刊第1 号发表了《中国新文艺的将来与其自己的认识》一文，高度推崇鲁迅的小说集《彷徨》，引发李初梨写出《怎样地建设革命文学》针锋相对，从而拉开了创造社、太阳社与鲁迅为首的“语丝派”两大阵营论争的序幕。鲍文蔚与鲁迅关系密切，早在北京大学期间，就曾听过鲁迅“中国小说史”的课，他与周作人关系也很好，是北京八道湾十一号苦雨斋的常客。今人推测，1925年潘汉年到北京时与鲁迅的第一次见面，介绍人就是鲍文蔚。在1927年9月与11月的《北新》上，鲍文蔚分别写了《〈阿Q正传〉的英译本》和《中国新文艺的将来与其自己的认识》两篇文章来阐释鲁迅作品的价值。面对李初梨的咄咄逼人，鲍文蔚毫不退让，发表了《拉杂一篇答李初梨君》一文进行辩驳和质疑。

1927年10月，鲁迅由香港经汕头来到上海，住在宝山路东横浜路景云里23号。两个月后，也就是12月13日，鲍文蔚就陪同潘汉年到鲁迅家中拜访，鲁迅在当天的日记中记载：

下午潘汉年、鲍文蔚、衣萍、小峰来，晚同至中有天饭。

据此，《鲁迅全集》做了如下介绍：“鲍文蔚（1902—？）江苏宜兴人。1927年时在江苏南通中学任英文教员，是年冬抵沪，与潘汉年同访鲁迅。”可见，鲍文蔚参与这场围绕革命文学的论争就是在南通中学任教期间。有意思的是，鲁迅的追随者胡风在1929年也曾任南通中学国文教员，授课文学史兼校刊编辑，任铭善与钱素凡就是他那时的学生。

众所周知，鲍文蔚于1928年留学法国，但一些文章认为他是拜访鲁迅后离开南通的，其实真实情况并非如此。南通中学介绍吕冕南校长时，透露了一个细节：

民国十七年（1928）三月九日，因教育经费问题，吕校长与大学行政区经费管理处争执不下，决意辞职。召开全体教职员会议，成立临时校务维持委员会，公推周凤甸临时处理校务事宜，推派教职员工代表姜亮夫、鲍文蔚2人，学生代表5人赴宁，挽留校长，并力争经费。三月二十四日，教职员全体开会，请姜亮夫、鲍文蔚2代表报告在宁接洽经费，参与教职会情形。三月二十七日校长由宁返通，结束校务。同日下午7时学生召开挽留校长大会。四月一日，全体教职员于南通俱乐部举行宴会，与吕校长惜别。四日，校长与全体教职员学生在操场摄影，做临别纪念。四月六日校长离校，一切事务请秘书王子一兼代。

由此可见，最起码到了1928年3月底，鲍文蔚还没有离开南通中学。个人推断，他当与吕冕南同进退，应该是同时或者不久后离校的。那一年，他留学法国格勒诺布尔大学学习法国古典文学及欧洲近代文学，经四年潜心的研读，他获得法兰西“古典文学学士”学位，然后与诗人艾青同船回国。而吕冕南离开南通中学后，先回到家乡出任精一中学主席校董，于1930年自费赴法国留学，获得南希大学分析化学博士学位。而姜亮夫同年离开南通后，先后去了无锡、上海等地任教，后于1935年卖了几部书稿，也筹款自费去了法国留学。

他们有着各自精彩的人生，南通中学正是他们飞翔过程中一个落脚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