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白
每次在感叹自己多大岁数了还那么文青时,就会想起我的文青老爸。有时甚至觉得他就是从古代穿越来的人。
我爸如今72岁了,每日晨起要先写几个字,隶书或小篆,吹会儿笛子,用完饭开始作诗,一日三首是平常,前阵子大概因为春天太美,一日能有十首,接着会铺开宣纸开始画画,通常是中国画,山水、鱼鸟,最擅长的是林中鹤与山间虎。
我妈说,你眼睛不好,睡会儿午觉休息休息不好吗?他说,不,我写字开心,画画也开心。
其实我爸是在一场大病后才选择回到这样的生活里的。
说他年轻时,读书年年全校第一,但为了担起长子之责,主动去了安徽插队落户。可他没忘记读书,他说那时酷爱普希金诗词,点着蜡烛在宿舍看通宵是很平常的事,也就在那时,他的眼睛变得越来越坏。幸好有苹果园的苹果,清脆香甜,他说吃一口就能将一切美好浸润进心田。虽然每日看着几百棵苹果树的大果园,很多时候还要扛着装满肥料的扁担走在山间小路,但路在脚下,更在前方,我爸心里未曾忘记过他的诗词和梦想。
农场里都叫他才子,那是段辛苦但充实又充满青春张力、肆意潇洒的时光。离开农场回上海后,这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风流才子成了普通工人,在工厂被排挤欺负,拿着微薄的工资。28岁一无所有的他不敢倾慕任何一个姑娘,他说:“那时我低头走路,觉得自己就是脚下的尘埃,我与尘埃相伴。”
后来遇见了我妈,我爸是天蝎座的尾巴,我妈是典型的双鱼座,她能感受到我爸骨子里所有的浪漫。我妈说,初见你爸时觉得他一点都没精神气,不爱说话沉闷得很,可他给我读诗、画画给我看的时候,我觉得他身上是有才气的,我喜欢有才气的人。
我爸追我妈时不知写了多少诗,画了好多她的画。我有幸在小时候看到过画里的妈妈,很美。我爸也说,他最喜欢我妈的眼睛,它们是闪着对时运不济的不屑的。
他们约会只能去免费的露天电影,或是我爸在河边给她拉一段二胡,我妈通常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倾听我爸想给她的一切浪漫。
他们生下我后,日子依然过得拮据。我几个月的时候百日咳,他们只能买得起那些快烂掉的梨给我煮水喝。在家里境况变好一些后,他们还常常提起这事,一来是觉得对不住我,二来也是感叹后来的日子终于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确实,我爸不信命,更爱这个家,他希望我过上好日子。在我小学时,他开了个小公司,亲力亲为。公司开得不错,我爸却在2009年生了病做了大手术,那时他突然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
于是,他关掉公司,捡起了笔杆,出版一本书,画画、写字、吹笛子,找回他心底里最想过的生活。
我希望我将来也能活成我爸这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