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万家灯火

为什么还要过节

◎万州

过节,其实就是亲人们的团聚。

爸爸走了快2年了,妈妈对我们说,你爸爸走了,我们还是要把节过好,你爸爸在天上望着我们呐。

人间的节日,天上的眼睛,遥遥相望,思念无绝期。

端午前,妈妈早就开始忙碌了。一大堆杂乱的事情在那里堆着,我妈像拆打结的毛线团一样,等着她一团线一团线地去拆开,过后又有一种满足的舒坦。

我妈端午要做的事情,比如用老家村子里的竹蒸笼蒸粽子,首先把放在偏房里的蒸笼拿出来洗净,准备糯米、红糖、红豆、枣子、花生……这些食材,我妈要老家村子里产的,粽叶也要老家的,这样蒸出来的粽子才有当年老家那种最地道的味儿。

我妈进城以后这些年,在端午那天一大早,她就开始用传统方法蒸粽子了。锅里水汽腾腾,大蒸笼里盛满了饱满憨实的粽子。不过我们根本吃不完,她就忙乎着给楼上楼下的邻居送粽子。我妈带着笑挨家挨户敲响门,柔声问:“有人吗?”人家探出头来,客气地收下,还喊我妈进屋子里去坐坐。

当初进城,我妈特别不适应城里人一回家就“嘭”的一声关上门,说那刺耳的声音仿佛把人狠狠地推了一个趔趄。我妈就用在老家村子里的古道热肠,把整个楼里人起了一层厚茧的心,一颗一颗给焐热了。我妈真有老母鸡的慈善心肠,见一个鸡蛋,都有上去孵一孵的愿望。后来,小区楼上楼下人家关门的声音都变轻了,吃饭时,还常常敞开门,哪家有啥好吃的,端着菜碗送上一份分享一下。

那些年在老家村子里,过节最大的奢望就是满足几顿口腹之欲,很多时候过节,就是对美味食物的念想与召唤。但而今对食物的守候早已经没了那些年的热情,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还困扰着城里人。过节的憧憬也如天边的星,隐藏在云层里了。

我爸生前也常叹息过节的气氛淡了。我妈就是不服气,质问我爸:“哪里淡了?是你人老糊涂了。”

有年端午节,我爸问我妈:“你晓得端午节是怎么来的吗?”我妈从厨房出来,拍打着围裙说:“端午节就是端午,有个啥来历。”于是我爸的那点文化就派上用场了,他跟我妈讲了端午的来历,说就是为了纪念沉江自杀的屈原设立了端午节。我妈糊涂了:人死了,后人还吃粽子来纪念啊,这不是幸灾乐祸嘛。我爸叹了一口气对我妈说:“哎,像你这样胡扯,历史学家也跟你说不清。”我妈又问:“你说屈原抱着一块石头沉江自杀,那他在水里憋坏了,不晓得浮起来啊。”我爸说:“屈原身上的石头,他用绳子捆绑着。”我妈点点头说:“哦!”她似乎弄明白了,又跟了一句话:“看来屈原是成心要去自杀了。”

我感觉我爸把严肃深沉的历史,就这样给戏说了。不过我爸一直是一个严谨的人,他表情凝重,对人说话一向是语重心长而诚恳。

我妈弄不明白传统节日的来历,但清明、端午、中秋、春节这些节日来临前,她无论在乡下,还是在城里,都要认认真真操办一次。清明,给先人烧冥钱,端午蒸粽子,中秋做老月饼,春节为了除夕晚上的团圆宴,更是从腊月就开始忙得团团转了。这些节日都少不了一大桌丰盛的家常菜,有时也用来款待像周老头这样的老友和邻居亲友。这桌飘香的饭菜,也是我打开一扇家门种下的密码,是灯海摇曳里接头的信号。

文友张五毛说,我们的生活是一块粗布,只用很少的一点来缝制欢喜幸福,其余都变成了对付生活残渣的抹布。灰尘滚滚的行走中,我停顿下来,望一望我妈在节日里磨盘一样缓缓转动的身影,我突然明白了,这些节日里的忙碌,对我妈来说,是一种不会停下来的仪式,这种仪式抚慰着她的心。因为我妈的心里啊,有一个嗷嗷待哺的黑洞,那黑洞里,有对孩子亲人们归来的殷殷等待,有对邻里人家表达和睦关系的真切心情。

如今,家里少了那个常常陷入老沙发独坐叹气的老头儿——我亲爱的爸爸。但我们还是要好好地过一个端午节。粽香里,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2023-06-22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40264.html 1 3 为什么还要过节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