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收割完地里的小麦，接着就要准备耕田插秧。每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到我少年时插秧的一段经历。

那时农村还没有机械插秧，插秧自然都是手工，父亲只负责耕田和挑秧，插秧的任务自然落在母亲的肩上。一个假日，我从学校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在地里插秧，见她动作轻盈，挥洒自如，那插进田里横平竖直的秧苗，整齐得像流畅的诗行，我禁不住跃跃欲试，想体验一下插秧的乐趣。

初次赤脚下田，那种体验令人难忘。当双脚踏入水田、脚趾踩进软泥中时，一种透凉的清爽，通过双脚传遍五脏六腑，竟感觉全身变得舒坦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插秧，前后仅仅插了歪七扭八几行。母亲见我插得没有章法，还要返工，便让我上了田埂。与其说我是插秧，不如说我是一种好奇。

那时我在学校里根本不想好好读书，还经常旷课外出疯玩。就连老师布置的作业也经常不做，成绩总是全班倒数。眼看到了初二，我的厌学情绪越来越浓，我不想再忍受不断增大的学习压力。回家后我硬着头皮和父亲商量，我是不是可以不去学校？

本以为父亲会大发雷霆，可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脸上竟是出奇的平静。只听他爽快地说：“不想上学就回家吧，这些天，家里正好缺人插秧。”

那几天，我真的没有去学校。记得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被父亲吆喝着起了床，和母亲一道去地里插秧。插秧看上去简单，但真正要把秧插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见母亲猫着腰，左手拿着一把秧苗，拇指敏捷地把手中的秧苗分出去，递到右手；右手指捏紧秧根，找准位置，向田里轻巧一点，一撮秧苗即被插入水田中，整个动作前前后后不到一秒。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去做，可怎么也插不好。见我笨拙的动作，母亲给我讲怎样做到心到手到、开合自如。想不到，插一株秧苗，竟比写一个字还难。一趟插完，上田埂后从头再来，写作业虽然没完没了，但也没有腰酸背痛、满头大汗啊。

我从没有经历过如此劳作和烈日下的暴晒，不到两天，就脸上一阵阵灼痛，手上已经起了血泡，佝偻的身体晚上躺到床上都直不起来。我浑身疼痛，感觉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第一次插秧时那种美好的感觉立刻化为乌有。我感觉自己承受不了这种苦，又要下田了，我卷起裤腿，一下瘫坐在田埂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时父亲从远处挑着秧过来问我：“累不累？还接着插不？”“爸，我好几天没上学了，老师要找我了。我还是回学校吧。”父母同意后，我当天就赶紧收拾干净，背上书包回了学校。

因为基础不好，我在学习考试中遇到很大困难，有时忍不住向父母诉说，父亲就建议：“既然学习这么难，你考不上重点高中，还是回家来帮我们种田算了。”我想到下田的滋味，立即摇头。说到这，父亲顿了顿接着说：“我们穷人家，不吃这个苦就要吃那个苦。觉得哪个合适，你自己看着办吧。”

老师和课本忽然变得亲切起来，每当我觉得快要学不下去时，就会想起那种痛和累，于是马上继续埋首于习题之中。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我像是帆被鼓足了风那样努力前进，我真考上了重点高中，又进入了重点大学，后来还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如今，我还会常常想到少年时代那一段插秧的经历，想起父亲让我自己作出选择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