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逸

家乡有一道菜，是我从小不喜吃的，如今口中仍未习惯这气味。

菜名为：蘘荷炒毛豆。

每年夏秋，印象中总是晴朗的天气，家中会备上蘘荷。蘘荷性寒，切细后先用盐渍，逼出里面的水分，去掉寒气。碧绿的毛豆炒到快要起锅，再倒入紫红色碎瓣。蘘荷不需要怎么翻炒，意思一下就好了。有时也变着花样炒茶干，或者直接凉拌吃。

它本身就是串味的，故不能和洋葱一类的食材放入同一道菜里，否则味道就是四不像。家中祖母做这道菜最是一绝。毛豆、茶干、蘘荷，我都不喜欢，桌上有这道菜，我是不伸筷子的，只应祖母要求，打包带回给母亲吃。但它的确是最能代表南通特色的土菜。蘘荷在南通的菜场就能买到，刚上市要40元一斤，到了夏末秋初大量供应后才慢慢降价。而出了通城，蘘荷几乎就在餐桌和菜场里消失了。宿友们的家乡江阴、宜兴，都没这道菜。

蘘荷，一根秆子直直往上长，扑啦啦向四周伸出长条状的叶子，铺开像伞的骨架似的。花就开在叶子阴影下，从土里冒出一个小花苞。蘘荷与生姜模样很像，但生姜喜阳，蘘荷却要躲起来，山谷中，树荫里，屋后檐下，越潮湿阴凉越好，还要用自己的叶片挡着。可它偏要选择在阳光最烈的夏天开花。原来低调内敛的性格，也可以绚烂肆意地生长。

蘘荷很好养的，生命力顽强，一种便能永生。也不需耕锄，微微施点粪肥，再覆一层土便可。借月山房的蘘荷今年也开出过一朵花，当然不舍得吃了它，只任其花开花落。其实是没有落的过程，直接化入泥中而已。

古人早就吃蘘荷啦！而且古人更会吃。蘘荷有赤白二色，白者入药，赤者堪啖。《食经》记蘘荷食谱一张：“蘘荷一石，洗渍。以苦酒六斗，盛铜盆中，著火上，使小沸。以蘘荷稍稍投之，小萎便出，著席上令冷，下苦酒三斗，以二升盐著中，干梅三升，以盐酢浇上，绵覆罂口，二十日便可食矣。”蘘荷吃的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有点像紫玉兰的花苞，靠近根茎的地方是淡绿，向上逐渐过渡到深紫，即为赤者。这时的口感最鲜。若是等花大开再去摘，也能下咽，但花瓣里就空洞不饱满了，不好吃。《食经》里记载的算是一种腌渍的做法，也可以贮藏过冬食用。蘘荷软软的，一抿就化了，干梅的酸甜应该能化解青涩之味。或许像古人这样做，我就爱吃了。

蘘荷更早时应该不是吃的，也不一定就入药。某天翻《史记》，偶见司马相如《上林赋》中也写到蘘荷：“专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槀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若荪，鲜支黄砾，蒋芧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这段描写的是天子仙山中的奇珍异草，蘘荷也位列仙班。与它一同出现的鲜支、黄砾、槀本、射干、若荪都是香草。蘘荷也确有一股异香。或许是它样貌清奇，不似人间所有，天子便将其一齐挪入上林苑中，归为仙草了。

上林苑是天子花园，在司马相如笔下美得不可方物。可蘘荷还是种在借月山房好，它自有一种民间的亲和力，不要精心照料，也无需人去赏。从仙班掉队，似也未有任何不妥之处。

“谁家莲花吹散，黄昏茶泡饭。”

这茶淘饭中，若有蘘荷，真是平淡而甘香的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