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
十多年前构思了一部短篇小说,写一个结婚多年却生活在虚幻中的女子,被偶遇的理想情人打碎虚幻、从此脚踏实地地生活的故事。作为一个将“把故事讲好”视为是对读者最大尊重的写作者,请相信我的叙述能力和驾驭能力。标题我都想好了,叫“透明的琥珀”,意思是每一个人看似透明,仿佛能看到内心,实际上,自己的内心永远不可能让别人看清。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不可能通过挤压而拉近或缩小的,一旦强行挤压,要么两败俱伤,要么破碎一地。
构思完毕,我发现,这个故事还只限于“理想”和“现实”,只限于个别女子,不具有普遍意义和价值。故事跟小说的区别,就在于故事就是故事,是“故事会”那样的故事;小说之所以叫小说,在于小说不仅在讲故事,还有更多超越故事的内涵、精神和气质,也就是说,小说建立在故事的基础上,比故事更多了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多了一些艺术的呈现和表达。于是,我把这个勉强写下来也可能发表的小说搁置一边,时间一久,就把这小说完全忘记了。
直到2021年深秋季节,偶然翻出这个小说的提纲,发现能写了。从2003年到2021年,18年时间,沉积在中间的不仅是人生经历和世事变迁,更重要的是,思想修养和艺术修养也有所长进,人生观、世界观也不断深化和拓展。只用了半个小时,我就完成或者说完善了这部小说的构思。分三条线索,一条是虚幻女子遇上所谓的理想情人;第二条是古典主义或者说书本上的爱情与现实爱情、婚姻家庭与“一夜”的悖论;第三条则是显性而不容易写好的、关于人生的围猎和救赎的激流险滩。
第一条线索是18年前的故事,很容易完成。第二条线索则是有难度的,男主人公吕卖是个在各地讲明清文学与养生关系的冬烘先生,他课堂上的大量桥段来源于《金瓶梅》,他视糟粕为精华、化腐朽为神奇,在养生“养性”的课堂上摇曳多姿,让听众如痴如醉。女主人公树云原本是个坐享清福的家庭主妇,她热爱明清文学到了把自己想象成董小宛和柳如是的地步,她的丈夫是个理工男,她做梦都希望遇到一个能跟她诗书唱和的风流倜傥的才子,在接近吕卖之初,虽然是受猎头老手蒋隐的指派,却也有心甘情愿的成分。小说巧妙地穿插了冒辟疆和董小宛的故事,在小说中,凡夫俗子口中象征爱情的古园,却被树云的分析定格为悲情之园;言下之意,吕卖不是冒辟疆,树云不是董小宛。
第三条线索的难度更大。猎头蒋隐看中吕卖这个卖嘴先生的经济价值,打算以“桃色事件”相要挟,迫使吕卖入其窠臼;吕卖的妻子为了顺利通过答辩,也对好色的导师打了“桃色”牌;吕卖跟树云“一夜”之后,树云怀孕,貌似罪证坐实;树云在走向真实生活的过程中,因迫切想养一个孩子,而隐去吕卖的荒唐不经。“人在江湖,要么围猎别人,要么被别人围猎,不管是围猎还是被围猎,都说明你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他那里有你需要的资源。”这样的话题,在俗世社会屡见不鲜,但要用一个短篇小说来表现,确实是难度极高、极具挑战的事情。
三条线索像三根绳索,合理而且无缝地绞合在一起,形成一部浑然天成的小说。
思考成熟后,用一周时间,我完成了这部不到一万五千字的短篇小说。标题之所以叫“秋风席地”,不仅因为小说的时间设定在深秋,还因为秋天更能够渲染烘托猎杀氛围。为增强艺术效果,从第一句话开始,我就对语言格外苛刻,我希望小说中的每一个句子都配得上这部短篇。写完回过头去看,前面所有目的都达到了。没有骄傲,没有张扬,只有心安。唯有这样,我才感觉对得起那些花一个小时时间阅读这部小说的读者,也对得起这部小说。
小说是随意而为吗?从来不是。无论长短,每部小说都会经历这样的历练和淬打过程。在我的书案上,像这样当初只写了个提纲、等待历练和淬打的小说还有几十篇。要让每一部小说都对得起读者、令作者自己满意,这是有难度的。但小说写作的意义和价值恰恰就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