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夜明珠

冬日摸鱼

◎龙水

“冬天鱼儿最肥美,藏在水草芦苇中,穿上皮衣下水摸,大小鱼儿统统捉。”自古以来,农村捕鱼方法诸多,竹钓、叉子、网捕等不计其数。而到了朔风凛冽的严冬,经过四季孕育,肥美壮硕的鱼儿藏匿在水草、芦根和淤泥中避寒时,总有一些不惧严寒的捕鱼人穿着皮衣裳全副武装,下到冰河里去摸鱼,这成了严冬季节的一道独特风景,也成了我小时候无法抹掉的记忆。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我所在的农村沟河纵横,水网交错,河水甘洌,鱼儿游弋。活脱脱的一幅农村生态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在农闲时节,常以捕鱼为乐,借此贴补家用,改善生活。

尚未揽住夏秋时,转眼冬天已来到。当北风呼啸鸟飞绝,当沟边的蒹葭被收割,当河面变得光秃秃,大地上的一切被一派北国风光所覆盖时,过冬闲的农家便纷纷猫在家里,烤火取暖,躲避严寒。人类在御寒,沟河里的鱼儿也成群结队藏匿到枯谢的水草中、密密的芦根或厚厚的淤泥中,来避寒越冬。而冬季则是鱼儿最肥美、最易抓的季节。

农村里一些不惧严寒、不惧苦累的壮汉瞅准沟河里肥美鲜嫩的鱼儿,毅然在这哈口气也成冰的季节,下河去摸鱼。他们都穿着厚皮衣,头戴破帽,身背鱼篓,手拿鱼叉,活脱脱一个水鬼模样。

他们背着的鱼篓也是别具一格。它是用四年以上的竹子劈开后编织的。鱼篓呈扁形,肚大头小,鱼篓的顶部装有一个倒刺密布的盖子。大冬天晌午,摸鱼人来到早已踩好点的沟河,小心翼翼地下到水里,挥动铁叉,在河中“扑通扑通”猛敲几下。当河水变得浑浊,当惊慌的鱼儿躲进岸边时,瞅准时机的摸鱼人弯下身子,伸出双手,在泥水里摸索。这个时候,时间仿佛也停止了,河里只剩下摸鱼人在跟鱼儿博弈。

每当他们青筋暴起,血脉偾张,发出“哎喂”的惊叫声时,一条金黄的大板鲫或一条乌黑的大黑鱼已被擒获,放进鱼篓;每当他们发出“啊呀”的咂嘴声时,碰到或抓到手的鱼儿已溜之大吉。冬阳西下时,摸鱼人才结束摸鱼,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

此时,望眼欲穿的妻儿立即上前取下沉甸甸的鱼篓子,然后将男人搀扶到凳子上坐下小憩,并递上一杯热茶来缓和身子。家人将鱼篓盖子一拔,往盆里一倒,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各种鱼儿倾巢而出,乱蹦乱跳。等男人缓过神来后,贤惠的妻子则帮着他脱皮衣裳。其实,穿脱皮衣裳十分不易,穿和脱都要先用肥皂水反复在手上涂抹,等手上润滑了才可慢慢穿上或脱下,且需他人配合。没有半个小时,是穿不好和脱不下的。

等帮男人穿上暖和的衣服后,贤惠的妻子又忙不迭地将鱼儿分等级,大的鱼儿养起来,第二天早上上街去卖。小的清理后烩成了一锅鲜。晚上,一家子围坐在桌上,喝着鲜鱼汤,吃着老白酒,酒微醺,人微醉,此意最阑珊。

摸鱼人的辛酸只有摸鱼人知道。大冬天,下到河里,赤手在冰河里摸索鱼儿,不一会儿,双手先是冻得红肿,继而痛彻骨髓,彼时已冻得麻木。一般来讲,摸鱼人是在沟河的岸边摸的,而摸到的多是鲫鱼、黑鱼、昂刺等野鱼。而放养的鲢、鳙、鳊、草等鱼是摸不到的,即使偶尔摸到,摸鱼人一般都会放掉,以免被养鱼人看到,带来麻烦。可偏偏他们常遇到不熟悉的人来纠缠和驱赶,说他们是来偷家鱼的。如稍有磨蹭,等待他们的是泥巴轰炸和竹棒加身。摸鱼人只得艰难地爬上岸,再去其他河沟。

运气好时,摸鱼人往往会满篓而归。运气背时,往往空篓而回。摸鱼人的手都伤痕累累,因为手在水下晃动,常常被碎玻璃、碎碗片划破,鲜血直淌。有时,身上的皮衣裳被利器刺破,水渗进衣内,冷得钻心,摸鱼人只得爬上岸回家,用胶水和皮片补漏。摸鱼人家里一般都很贫困,靠摸鱼来补贴家用,给孩子准备学费。一个冬季下来,他们靠一双皴裂的双手,摸遍了村里的一条条沟河,以此来养家糊口。村里大大小小沟河承载着摸鱼人的欢乐与辛酸。到了春暖花开季节,气温升高,鱼儿活跃时,摸鱼便告结束。

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农村人逐步走上了富裕路,冬季冰河里摸鱼,这个沿袭了数十载的景象才彻底销声匿迹。

2024-01-19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61674.html 1 3 冬日摸鱼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