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根勤
刘仁前兄散文集《生命的年轮》出版后,第一时间赠书于我,我火速读完,百感交集。
2021年,作者在《大家》与《美文》两本名刊上应邀开设个人专栏“醉岁月”和“岁月有痕”。为此,他短时间内写出了21篇文章,这让我对他的状态之好与笔耕之勤,佩服不已。
这也是仁前兄第一次以“刘香河”之笔名出版散文集。
《香河》是作者正式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至今已快20年了。然而,这部作品,纸香氤氲,熏陶了不止一代里下河地区青少年的文学之梦。而“香河”也成为中国文学地理版图上一座别具特色的坐标。
在现实中,兴化并不存在“香河”这个地名,完全属于作者的创造。“刘香”则是真实的存在。既是作者出生的村落名,用他的话说,是他的“血地”;同时,也是他们刘姓的一位老祖宗之名。他用“刘香河”这个笔名,算是认祖归宗,以自己60岁以后的创作向祖宗致敬!明眼人一望便知,作者这是想对过去的文学经历作一个“切分”。所以,读者们有理由对这部散文集有所期待。
与“香河”类似,作者心心念念推广的“里下河文学”概念中的里下河,也不是一条严格意义上的河流,而是一个面积超过1万平方公里、生态与习俗相近、文风鼎盛的水网地区。经过作者漫长的努力,作者所生活的兴化、泰州一带的自然与人文,也仿佛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引人入胜。作者更在汪曾祺先生的大纛下,进一步推动“里下河文学流派”的文学史概念深入人心,颇具影响。
散文集分三辑,第一辑:“年轮里”。本辑所录4篇散文,篇幅都较长,年轮所蕴藏的信息密码十分丰富。或撰写个人生命记忆,或写特定生存境况,对人民生活的生命礼赞。个人的情感、世事的变迁、时代的印记,自然流淌。
我不厌其烦引用一段。“眼下正值隆冬季节,冬至刚过。当地一句‘大冬大似年,家家吃汤圆’,无疑告诉我们,汤圆是冬至日之标配食物。《独断》中说:‘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过了冬至,白昼日益加长,阳气回升,乃一个节气循环之开始,吉日也,应该庆贺。显然,此时的汤圆呈现出的是团圆、美好之意味。古人有诗云:‘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
这段属于典型的里下河地区的风物描写,知识与掌故丰富,在汪老的高邮之外,别开生面,建立起20世纪兴化地区居民生活的文化脉络。
作者的体验更加动人。
“然而,在我童年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却是大年初一吃‘糖团’。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欢天喜地吃好年夜饭之后,便会在堂屋的电灯下,围坐在大桌旁,各自动手,包糖团。”
作者是20世纪60年代初生人,童年的生活总体是匮乏的,但他的记忆却充满温情。一家人团聚,辛勤劳作,总会有温暖的瞬间。
不止如此,他的笔下,满是人文色彩。
“在包糖团之前,我和父亲有一件重要工作要做:敬神。父亲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又读过几年私塾,自然会讲些旧时的规矩礼节。”
读到这里,我十分羡慕作者的人生状态,因为他的生活中有“旧时的规矩礼节”。他比我长10多岁,能够见到新旧转换,也在其中发挥传承的作用,还能耳濡目染津津乐道。这很罕见,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年龄,也因为他的家境,还有他的心性,特别能吸收传统文化中的求知、求善、求美元素。这在新时代作家的笔下,是阙如的。而作家们对这种缺失,似乎没有多少遗憾,或者主动去做什么。作者的经验,很大程度上支持了他后来在职场的文牍生涯、专业的写作之外的公共文化建设的探索。
第二辑是“醉岁月”。这部分6篇文章书写的是活跃在民间的颇具影响力的非遗传承人。他们陶醉在自己的岁月里,取一种民间视角、民间立场、民间态度。在作者的笔下,“民间”更是一种生存状态,一种生存智慧。
“醉岁月”这组书写特定地域民间风俗、风物、技艺的散文中,所涉及的不少非遗传承人,他们在自己所从事的领域中都是响当当的高手,令人钦佩、灿然生辉。
里下河地区的古谚“荒年成饿不死手艺人”,又说“技多不压身”。他们对幸福生活的追求,首先是风调雨顺,好好种田,在这个基础上学一门手艺,可以不用栉风沐雨,甚至可以传下去。
手艺也分阶段的,初级阶段是技术,厨师、裁缝、木工、瓦工、电工、机修工等等不一而足,中级阶段是艺术,熟能生巧驰名四乡八镇,这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工匠精神”。马克思也说过,手工艺人的幸福感,是大工业流水线工人所体会不到的。这是真的。他们的低效率换来了心境的安宁与成就感的提升。高级阶段,就是文化了,一个地方出现手工艺与手工业的“产业集群”,而且传之久远。
几乎所有人,都对里下河地区人民的热爱写作耳熟能详。但他们不知道,这是晚近才有的事情。孔子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普通人能读书,可以当公务员,或者教书,或者做管理,专业写作、成名得利是小概率事件,富贵更难,遇到转型时代,冻饿而死在所难免,远不如手艺来得靠谱。至于文章写好了,老人们会说,就当学门手艺。这不是无知,而是一种宝贵的人生经验。
作者有文化官员与作家双重身份,但他显然热爱写作,也热爱那些热爱手工艺的人群,他们在遣词造句与精耕细作之间达到了历史与文化的合流。
散文集第三辑是“岁有痕”,11篇文章书写的都是当年作者有缘相识的文艺界的“大咖”们,也包括他苦心组织的各种文学盛事。
由于约稿的关系,作者回忆起他与汪曾祺、陈建功、陆文夫、贾平凹等各年龄段的作家,洛夫、勒克莱齐奥等境外人士,阎肃、孟欣等艺术家的交往,都“奔来眼底”,这是当代文学与文化史的结晶。
我们这个时代难以分类与描述,至少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经历几千年的生活方式与观念的碰撞、嬗变、轮回。这时候你需要一个美丽的看台如泰州与兴化,再加上一颗强大而丰富的心灵,再日常的文字也可以聚变出非凡的能量。
因此,作者是幸福的,从笔端到生活中,他的这部散文集也名副其实有了历史的境界,其中描绘着里下河文学的心灵地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