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

文字是自我的另一个肉身。

那么，孙陈建《守望家园的星空》塑造的，又是一具怎样的肉身呢？

这是一具求索的肉身。执着、深情，刚健、精进，江海河一般流淌在如东大地上。虽不汹涌澎湃，却从未停歇。在这具肉身里，作者原生态地呈现了童年、自然、亲情、教育、家乡、阅读、援陕的剪影。归根结底，呈现的是自我的生命。文学的本质，就是生命。孙陈建用文字，给自己塑造了另一个维度的肉身。

这具肉身充满深情。写事物是为了写人，写人最后都定格在写情感。写蘘荷、写西瓜，其实写的是婆媳亲情。写荷花，其实写的是母子亲情。写雪，写了作者为满足女儿对雪的执念，特地到楼下拎了一桶雪给女儿看，其实写的是父女之情，因为有童心，写得特别真挚动人。写茅窝，其实写的是作者对外公的思念。写深夜的车站，其实写的是对女朋友的用心……作者用豌豆花蔓儿般细致的目光缠绕着生活，生活中所有类型的亲情都滋润着这具肉身。

童年是所有人的宝藏，孙陈建用心挖掘了这个宝藏。他笔下的童年，格外清澈活泼，表达出自我的独特发现。写芦稷，说芦稷“多像小兵张嘎的红缨枪啊！”写听收音机的童年时光，生动贴切，恍如时光倒流，勾起了读者的童年回忆。写贩卖冷饮的“乒乒乓乓”的暑假，纯用白描和叙事，画面感和代入感特别强，令人感叹这就是体验的魅力，象牙塔里教不出真正的男子汉。捧麦、养蚕、拾稻穗、捉虫、掰玉米、摘棉花、灌稻子、拔稗草、捞蚬子、捉小鱼……这些童年的事情，在作者的笔下发散出清澈又温暖的光芒，令人久久回味。

语言一定是绕不过去的。《守望家园的星空》，语言也是可圈可点。

“夜开始着色了”，这是孙陈建来源于生活的语言技艺。他写一起排队批发冷饮的矮个子叔叔：“三十来岁的他皮肤上像抹了一层黑芝麻糊。”他写月色下：“家附近的沟坎坎已经光堂堂的了。”他写拉柴草的父亲：“接过拖车把，蹲下身子，上半身前倾，头颅微昂，宛如一张长弓。”他写自己连擦洗身子的力气也没有了：“摸到床倒头就睡去了。”这样的白描，简洁清晰而又有张力，很生动。还有这样的句子：“父母亲白天土里刨食、上班做工还不够，还要起早贪黑去河荡里拾草卖钱。”全是实词，很扎实。没来由就给读者一种踏实感，不虚头巴脑。这就是白描的魅力。孙陈建很擅长白描。

“交萌亲”“老相”“转魂”“海巴子”“蹚河”“麻麻黑”“尾巴尖”……这些具有地域特色而又不觉得拗口的词语，令我倍感亲切。还有一些儿歌听起来很有意思：“鸡鸡斗，斗鸡鸡，黑鸡斗得飞蓬蓬，白鸡斗得蓬蓬飞。”

有些文章气息很好，有乡野滋味。比如，写外公做茅窝的《乡野插花人》，外公“为了躲鬼子，几天猫在河床芦苇丛里用手捧河水喝，被评上富农又戴上高帽去‘游庄’”。文字很贴切、合适。比如，《拾草去》，就这个题目也很有古味。

独特的乡村经历是孙陈建的另一座宝藏。全书关于教育的篇章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写作者自己在童年受到的乡村教育，另一部分是写作者成为教育工作者之后如何进行乡村教育。这两部分的篇章我都非常喜欢，甚至更敬佩，充满了教育智慧。比如，《教育智慧在转念之间生成》《一堂有意义的“播种课”》《春天来了，给孩子们写首诗吧》，这些文章值得所有为人师者细细研读。有些观点永不过时，关键是老师们要舍得花时间和精力去实践。

看得出来，成为教师之后的孙陈建是个很有教育智慧的人，他擅长抓住“非预设”的场景对学生进行“情境”教育，也舍得“泼”出自己的生命成就孩子们的大海。书里还有许多篇章写的是作者对于理想教育的梦想，也都是我的梦想。作为一个愿意点燃自己的人，作者为此付出了许多努力。这一点，使我由衷敬佩。

我以为，教育最好的方式，是无痕教育，是“润”。作者的童年就有一个润物无声的陶行知式的陈老校长。《长大后我终于明白》里有详细的叙述。要是所有的校长都像这个陈校长就好了。

孙陈建拥有过多种角色的转换。曾经的如东乡村少年像江海河一般流淌，后来成了乡村教师，又成了行政工作者，并且远走汉中援陕两年，工作之余，还是阅读者协会的发起人和坚定的组织者。辗转轮回于多个身份和角色的作者，不负如来不负卿。

《守望家园的星空》是孙陈建用文字凝结的自我的肉身。赤子之心，至情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