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华
打小我就与供销社结下了不解之缘。
胜利公社中心港十队的老家,东邻二钢供销社,西接九圩港供销社,南连上新港供销社,北靠五接桥供销社。东西南北,四家供销社都不远,日常买袋盐打斤酱油、过年扯块布料买包糕点都很方便。夏天捡来的知了壳、冬天打下的楝树果,卖给供销社还能贴补家用。公社十个大队五六千户人家的日常生活用品、种子、化肥、农具等,都得到供销社购买。逢年过节,供销社里人满为患,大家排着长队,手上捏几张粮票布票,等着把东西买回家。那时候,我们离不开供销社,它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记忆中,供销社是美好事物的代名词,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它是孩子眼中的百宝箱,要什么有什么,平日里没见过的、没吃过的在这里一应俱全,站在柜台里的售货员,就是掌管百宝箱钥匙的主人。现在仔细想来,小时候除了电影院和粮站外,供销社应该是屈指可数的繁华之处。
我熟悉的四家供销社差不多都是由三四排灰白墙、红洋瓦平房围成一个院落。朝街是店面,后排是仓库、办公用房和厕所。门面统一是镶着玻璃方格窗的绛紫色木头板儿门,一扇扇门嵌在门窝里,只能朝里推。经常光顾的是上新港供销社,它的布局与其他三家稍稍有点区别,印象最深的就是它被一条通往上新港桥的窄巷子一分为二,北侧卖糖果饼干、油盐酱醋、针头线脑、棉布呢料、衣服鞋帽,当然还卖文具,我上学时若缺了铅笔、本子,便跟母亲要几分钱到这里来买。南侧卖簸箕、淘箩、煤球炉,铁锹、锄头、钉耙,尿素、碳铵、复合肥。上午十点前,南侧门前还会摆出两张长条桌,一张卖猪肉,一张卖豆腐、百叶、茶干。节假日,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我便喜欢跑到供销社里看看,怀着很大的兴趣,看营业员斫肉、剪布、打酱油,看铁夹子夹着钱和发票在空中飞来飞去。
上新港供销社不大,与周边的民房一样,青砖红瓦,屋顶瓦缝间有狗尾巴草在风中不知疲倦地摇晃着穗子,颇有意趣人字梁、木椽、中柱,还有洞开的天窗,冬日正午的阳光会透过天窗的玻璃照在一匹匹花布、一块块大白兔奶糖上,玻璃橱窗里黄澄澄的鸡蛋糕和油馓子散发出迷人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上新港供销社最令我着迷的是废品收购站,因为隔三差五就有人来站里卖旧书。母亲在那里做过一段时间的临时工,她认不了几个字,每每看到自认为是本不错的书时,便偷偷地放在一边,等我放学后去读。有时候,书来不及看完,母亲尽量满足我的要求,让我写借条,然后厚着脸皮向主任借。有些书实在让我爱不释手,母亲瞧出我的心思,拿着书去找主任,恳求他让我先把书带回家,书钱日后从她微薄的工资里扣。在废品收购站里,我读过《格林童话》《萌芽》《一千零一夜》等少儿书籍,也读过《家》《春》《秋》等名著,还将《新华字典》《英汉小辞典》买回家,那本缺封皮的《新华字典》直到今天还时常被我拿出来翻翻。
其他三个供销社的主任姓什么我不清楚,但却记得上新港钱小强主任。钱主任个子不高,身板单薄,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平时难得见到他的笑容。他爱人与他是同事,人称“施会计”,清秀的施会计见人倒是一脸的笑。钱主任要求很严,一般不允许职工将子女带到单位来,供销社没有哪个人不怕他的,但一贯不苟言笑的他对我倒是不错,每次见我躲在打包的废纸板堆里看书,从不过来训斥。有好几回,他还专门挑了一些书让母亲带回来给我。他对母亲说:“孩子爱看书是好事,下次不要让她躲在废纸堆里,那地方灰尘多,吸多了对肺不好。只要她记得把看完的书还回来就行。”钱主任的一番话如同一缕春风轻轻拂过少年的心,让我看到美好的未来在暖暖的阳光下渐次斑斓。
人生易老,沧海桑田。如今,四家供销社已如过往的一切在岁月的步影中消失了,钱主任几年前已驾鹤西游。每次回老家,经过上新港供销社原址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那些人和那些事,细细品咂纯真岁月里最温暖、最生动的时光,感到无比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