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耕
老家那边裹粽子,用的是芦苇叶,但是,选取芦苇叶的动作却被称为“打箬子”,这就让裹粽子的准备之举平添了一些味道,仿佛“蒹葭苍苍”那般,有着一些诗意。
人勤“夏”来早。
按说裹粽子一般也要等到清明后谷雨前后,当然立夏之后就更常见了些。可一些赶时鲜的村民却顾不上这些,甚至在春意初有之时,就有了尝鲜之举。其时,首要解决的事是打箬子。
因为时令尚早,芦苇才从冬眠中醒来,睡眼惺忪,叶片也刚刚舒展,长度一般不足一尺,宽度亦只在两指左右,实在是林黛玉初进贾府——“形容尚小”。且长势较好的芦苇,生长之处往往离河岸还有一定距离,可赶时鲜的村民丝毫不以为意。这个时候,邻家婶婶们就套上长筒胶鞋,将花钩(小时候处理棉花秆的一种器具,尺许长,前面带弯钩)绑在一根长竹竿的一端,涉水而行。当看到心仪的芦苇叶时,手腕一个快速翻转,那刚刚还摇曳生姿的芦苇叶就很快温驯地走进她们束在腰间的裙袋(好多是南通老蓝印花布做的,极富美感与韵味)里或挎在手臂上的竹篮里。这些动作,大多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在河边自成一道风景。我曾经尝试过几次,却总是功败垂成,芦苇叶被折损、划破,惹得河边打箬子的人们阵阵发笑。
我却也有独得之乐,会扯下靠近岸边的芦苇叶,将其撕成长条,缠着父亲帮我编成风车。然后,再折断一根相对长些的芦苇秆,将风车穿在秆头,打一个小结,然后举着风车逆风奔跑,芦苇风车就会快速地旋转起来,我后边很快会有一串追逐的小伙伴……
记得梁元帝《采莲赋》里描绘 “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时易地移,河边打箬子的情景当可与之相提并论的。
箬子打好之后,要回家先用水洗干净,再放到开水里烫一下,这样,既起到杀菌的作用,又增加了箬子的柔韧度,不容易被折断或弄坏。
裹粽子的线也是有讲究的。我们今天看到的许多是类似于捆螃蟹用的那种布绳子,只是较之稍微细一点罢了;甚至有的人直接用塑料带子去捆绑,就未免更加草率了些。而且随着科技发展,裹粽子的众多模具相继面世且不断更新升级,实在是将一项意蕴深远的活动变得面目可憎、无味无趣。老家那边,通常是把上一年收割晒干的菖蒲划成若干长条来裹粽子。菖蒲柔韧度好,裹好不易松散,兼带有独特的清香,如此才堪称名副其实“裹粽子的”。
我曾经品尝过享有盛名的嘉兴肉粽,也曾吃过江南小巷叫卖的无名小粽,总是觉得要么太油、要么太腻,似乎都不是粽子该有的味道。也许,我追寻的粽子的味道,其实就是家乡的味道。
家乡的粽子造型中最为普及的就是呈圆锥体的“一把抓”。我三舅母心灵手巧、独辟蹊径,胖胖的她总是能够轻巧地裹出“太斧头”粽子。这种粽子的形状像斧头的头一样,且不用额外捆绑,其最末插入的一根箬子尾巴从“太斧头”中心横穿,用钩针拖拉拽紧即可。“太斧头”可谓大家闺秀一般,在一众“一把抓”造型的粽子中甚是抢眼,清秀得很。
其实,诸多造型的粽子当中,我最喜爱的还是“针线包”粽子。“针线包”粽子耗时费力,虽然名曰“包”,却一点也不像包子,四四方方的,就像一个小正方体一样。它体积不大,通常我两三口就可以吃掉一个,但是,它做起来却是极耗费工夫。做“针线包”粽子,需要将箬子划分成半厘米等宽的长条,然后把这些长条十字铺叠穿插,最终形成一个边长4厘米左右的正方体,留一小孔往其中灌入糯米后封口即可。“到嘴不到肚”是我父亲对它的评价,可能是因为“针线包”粽子小容量的缘故吧。
记忆中,家乡的粽子几乎都是以糯米为主,所以我最喜欢吃纯粹的糯米粽子。是的,我潜意识里喜欢的是粽子原有的味道,那种家乡固有的原生的风味。
回到了家乡的小河边,岸边的芦苇叶随风轻摇,一浪挨着一浪,发出些许沙沙声,慢慢地从河这边渡到河那边去了,似乎儿时父母呼唤回家吃饭的声音,极远又极近,模糊又清晰。一股温暖在内心深处缓缓流淌,继而笼罩全身。
我顺手扯下一片芦苇叶,慢慢地做成芦苇哨子,放到口边一吹,单调但悠扬的芦苇哨子的声音便在河畔响起,盘旋着飞向水面,惊得戏水的白鹭扑棱棱飞起。
瞬间,那些遥远的快乐抖落尘埃,从远方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