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明
星期天,照例去母亲那儿。
饭毕,母亲端了一碗藿香茶放到桌上,关切地说,大夏天了,还是多喝点儿这个茶好。说罢,将清澄透绿的凉茶分到几个杯子里。
自幼在乡间长大,每到夏天,烈日炎炎,知了的叫声随热浪翻腾,让人五心烦躁,寝食难安。只有一丛丛茂盛的藿香撑着浓绿的叶子淡然地挺立在房前屋后。推窗望着那传递着清凉的绿意,心头似乎就平复了几许。时常是在午饭后,母亲收拾好碗筷,便跨步到屋檐前,摘一把藿香放到大海碗里,浓绿的叶子便随着冲入的开水飘逸舒展开来,色泽变得翠绿透明,清凉、芳香的味道随热气漫溢开来,穿透满屋的热浪,直润人的心肺。等到午觉醒来,茶已冷却,捧起碗来闷头猛喝几口,那穿肠过肚的凉爽散发出浑身的惬意,神清气爽的感觉直从脚板底窜到脑门里。待我与打着赤膊的小伙伴们到河塘里捞鱼摸虾时,摇着芭蕉扇的母亲,又换上一碗藿香茶,让一大碗的清凉等候我们回来痛快地消暑止渴。
上中学后,我不再有年少时的野气。暑假在家,母亲总是早早地泡好藿香茶,然后照例叮嘱几句:“大夏天的,就在家里看看书,少到外边跑了……”那特殊的氛围里,一碗清清的藿香茶浸泡了慈母无微不至的关爱,没有空调的屋子里,心田仿佛撑满了碧绿的藿香叶,把桀骜不驯的夏天柔化得清静悠然、温馨甜美。
那年夏天,老家要拆迁了,母亲被许多事情烦扰得寝食难安,但也分出心思来惦念着藿香。她说,这藿香是农家人最合口的土茶,清凉止渴、消暑散热、不打药水,不用侍候,喝了一辈子了,拆迁了没处栽,街上又没得卖,夏天还真的有点儿失落呢。母亲为此还多次叹气。搬家的时候,母亲特地找了个盆子,挖了老宅旁的土,栽上几棵藿香,带到新房子里去了,直到它们冒出了新芽,母亲才放下心来。这样,年复一年,这被迁徙的藿香在故土里依然神采奕奕地生长着它的原生态,给予母亲一份夏天里的快慰、几许高楼里的乡愁。
在农家的田园里,藿香是从不入流的“边角零料”,屋檐下、路沿边常常是它的安身处,贱生贱长,知足常乐,自信于自己的芳香,但从不争宠招摇,它以一身的净素默守夏天,你若惦记它,它以舍身的情怀奉献所有的价值。
“碧叶青青衬紫花,天涯海角亦为家。莫言乡野寻常物,可作仙丹可作茶。”“沿街傍路近篱笆,郁郁青枝淡紫花。根柢才深三两寸,清香已入万千家。”“碧叶葳蕤好藿香,年年夏日满城乡。才消工匠千重渴,又送农夫一片凉。”没有什么文化的母亲自然不会知道那平淡无奇的藿香竟然俗而不凡,并在历代文人的诗章里升华得那么的光鲜夺目,只是觉得伴随她一辈子的藿香有说不尽的好处、拆不掉的陪伴;而在我的心灵深处,藿香早已在那一碗碗清香的茶里演绎成了母亲的乳汁,滋养着我如夏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