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夜明珠

父亲的脾气

◎顾义忠

每到父亲节,我就感到特别无助、自责。

我家兄妹七个,二男五女,我是长子。小时候,遭受爸爸打骂最多的是我,究其原因,可能是我先天残疾,行动起来慢半拍,加上我也比较淘气,不讨人喜欢。有一次,母亲患病去上海治疗,我遭了大殃,被父亲大打一顿,三天不给吃饭。当时我十分记恨这位“暴君”。

随着慢慢长大,我逐渐理解了父亲火暴脾气的缘由和遭受的苦难,一切都释怀了。

原来父亲不是爷爷亲生的。奶奶生的小孩在月子里夭折了,为了及时抱上别人家的孩子冒名顶替,爷爷在破桥洞里等了三天三夜,方才把爸爸带回家。

父亲曾告诉我,那时候吃饭的碗都不够,来个亲戚,菜就盛在木勺里。有一年元宵节,邻家孩子在兔子灯里点上蜡烛玩,父亲在地上哭闹打滚半天,奶奶就是拿不出买蜡烛的一分钱。

父亲十几岁时跟随附近一个地下党员去玩,偶然目睹了一次秘密行动,将伪保长的老婆杀了。伪保长岂肯罢休,派人追杀我父亲。为防不测,父亲在外躲藏了很长时间。其间,爷爷奶奶迫于敌人淫威,托中间人以父亲的名义写了《自首悔过书》,由此埋下祸根。

1945年,父亲毅然参加武工队,用他的话说,以后跟着共产党走,紧握枪杆子,为劳苦大众流血流汗。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先任觉民乡(后改名为姜灶乡)第一任乡长,后任张芝山镇指导员、武装部军事干事等职。

“文革”中,父亲那说不清理还乱的历史老账被翻了出来,受到冲击,连累全家,尤其是母亲。漫漫十年中,一有风吹草动,父亲就要被拉去批斗,受尽了凌辱。每次父亲被抓去批斗,母亲都边流泪边手忙脚乱地煮了饭给父亲送去。有一次,被抓走好几天的父亲轮回到本大队批斗,母亲闻讯立即搀着妹妹、抱着才几个月的弟弟去看望父亲。红卫兵不让进门,拿着木枪劈头盖脸砸向母亲……

那时我们一家九张嘴,要吃要穿,多么艰难呀!到了青黄不接的春天,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买到便宜一点的粮食,父亲天不亮就骑着破自行车去几十公里外的黑市,有时赶到如皋、如东、海安等地,一来一去二百多里路。我仿佛看到了在那漆黑的夜里,父亲躬身踩着自行车,一路颠簸、蹒跚前行的身影。

记得有一次,父亲拿点土豆种去如东卖,回来时全家正在吃中饭,父亲把自行车一放,倒头躺在床上,母亲再三询问,他就是一声不吭。后来才知道,父亲卖土豆得到的17元钱被小偷偷走了。在20世纪70年代,17元钱对一个贫困家庭来说,那就是天文数字!

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我父亲是尝了十二分!在那一去不复返的岁月里,父亲和母亲能把我们兄妹七个拉扯大,没抛弃一个,特别是对我这个残疾的儿子付出了加倍的艰辛!父亲是一座山,撑起一片天;父亲是一棵树,挡住风和雨。

母亲病逝前拉着父亲的手哭着叮嘱:“你一定要把几个小倌带大!”可惜的是,母亲走后的第104天,亲爱的父亲也离我们而去了!

曾记得,父亲病重期间,我陪在他身边。有一天早上,他告诉我,夜里口渴想喝水,叫我好多声,我睡得沉,没把我叫醒。当晚,我找来一根绳子,一头牵着自己的手,另一头放在父亲枕边:“爸爸,夜里叫不醒我,就用绳子拉我。”在以后的一个多月里,父亲竟然没有拉过一次绳子,他老人家是不忍心把我从睡梦中叫醒。父亲临终前几天嗓子里的痰吐不出来,我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去抠。父亲流着泪,为曾经对我的粗暴感到愧疚,更为我们子女以后的生活担忧。

父亲是个极其平凡的人,平凡得如同一片艾叶淹没在离离野草中没人注意,但就是这一棵又一棵的艾草,用平凡而特有的芬芳献给人间,用绿色装点大地,用坚强的生命给世间留下一片芳馨!

2024-07-01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77357.html 1 3 父亲的脾气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