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祥
“大姐,娘刚挖的鲜竹笋,叫我捎给你尝尝!”“大姐,婶才锄的香芋头,叫我带给你蒸着吃呢!”每当听到这样亲切的声音,从门外或窗外飘进来,老伴立马打开门,喜不自禁迎上去。可从去年4月24日起,这样熟悉的声音竟戛然而止,从天地间倏忽消失了。
夜深人静时,老伴坐在床上时常叹息自语:“小兰这么好,这么能干,这么体贴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老伴说的小兰是她伯父的小女儿,学名叫刘云,1966年秋生在如海河边的一个小村庄。小兰打小聪明伶俐,讨人喜欢。20世纪60年代,农村缺吃少穿,生活艰难,伯父靠一条小木船,长年漂泊在大港小河里,靠打来的蚬子、捞来的螺儿、捉来的鱼虾,换成小兰和她哥哥姐姐身上的衣、口中的食,变成他仨上学的书、写字的笔。小兰以优异的成绩念完初中,伯父再无能力供她上学。她刚满18岁,就到长江岸边的张黄港电机厂做临时工。虽说已经到了改革开放初期,可农村的交通状况仍差强人意。从她家里到厂里要走将近二十里沙石路,上下班全靠骑自行车或步行,不论刮风下雨,她没迟到过一回。小兰协助销售机电设备,因为她善交朋友,知晓行情,讲话又诚实可信,所以深得客户信赖,年终考核销售业绩总在同行中领先。
经人介绍,小兰在南通市区找了一个男朋友,是个知书达理的小伙儿。不久便作为婚进人员上了城市户口,招工进南通电容器厂前,小兰赶去张黄港向老厂告别时,从厂长到工友都舍不得让她走,可又不忍影响她远嫁成婚。大家只得挥泪送别,希望她“常回家看看”。
20世纪80年代,南通的电子仪表行业还很兴旺发达,那时这个系统的工作具有新科技含量,大多数岗位比较轻松、干净,被许多人视为“香饽饽”。小兰分到厂先做实习工,由于文化底子薄,她学习新技术以及组装电容器零配件遇到很大困难。其时,老伴也在电子仪表系统一家企业工作,与电容器厂近在咫尺。小兰着急去请教大姐,怎么办?老伴鼓励说:“昨天你能学会销售机电设备,今天就能学会组装电容器零配件。你聪明能干、悟性好,只要努力,一定会成功。”她又从大姐手里拿到不少电子科技书籍,下班后争分夺秒地研读,认真向老师傅虚心请教,用心揣摩,潜心苦练。不久,她成了这批新工人中的熟练技工。平时,她多替别人设想,每天从家里带饭菜时,逢到有鱼肉荤腥,总会多带一些,分给同班组的姊妹们共享。遇有三五好友相约打牙祭,小兰总抢先买单,同伴们觉得不过意,小兰总说:“你们都有了儿女,用钱地方多。我刚结婚,二人世界,没多少花钱的地方。”节假日,她抢先加班;同事生病了,她主动顶岗。在电容器厂工作近二十年,她由于心灵手巧,心地善良,上上下下的人缘都特别好。
2011年小兰退休后,把所有精力用于服侍年迈双亲。先是父亲中风失语,生活不能自理。她一天三顿给老人喂饭,洗脸擦身;扶老人到阳台上晒太阳、玩纸牌。为了帮助老人恢复语言功能,小兰买了一叠儿童识字卡,教父亲看图识字学语。
伯父用楠木拐杖,在地球上画了90个年轮后,驾鹤西去了。小兰又把主要精力用于照顾母亲。老人性格开朗,喜欢热闹。每天晚饭后,她都领着母亲到新村广场上,看大娘大婶们跳广场舞,做健身操。开始母亲只是跟着节奏手脚摆动,嘴里跟着哼哼。小兰看到母亲“入戏”快,心中暗喜,回到家里就教她跟着电视学,又一招一式地做示范。没料到,老人竟学会了,并很快融入了广场舞人群。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广场舞跳得有模有样,引来不少新村居民的好奇和称赞。平时,小兰挨着母亲的床放了一张沙发,她每晚照护老人起夜。老人97岁那年,一天凌晨四点多钟要解手,看到沙发上熟睡的小兰,想到女儿白天辛劳,不忍心叫醒她,就坚持自己下床,谁料一脚踩空摔成骨折,小兰看到躺在地上的母亲满脸痛苦的神色,心都快碎了。她抱住母亲哭着喊:“娘,您一定要小心哟,我们进门叫娘听到有应,这才算是个家啊!”
从此老人坐上了轮椅,小兰推着她,春天到开沙岛上吃烧烤,秋天到唐闸公园看菊展,平常到新村的小公园里,与其他老人拉家常。她一年四季都给母亲更换新衣服,把老人打扮得清爽又喜庆。老人活到103岁无疾而终,全家人都说:这是小兰多年悉心呵护老人,老天爷给她打的赏。
在家里,小兰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女儿白云在北京理工大学读书期间,成了年级第一批新党员。毕业后,白云将党组织关系转到崇川区任港街道剧场社区党委,自己去深圳、珠海、香港找工作,成了一名流动党员。每逢党组织有活动,小兰就去替女儿领学习材料,用快件寄过去;逐条记下对党员的要求,用微信发过去,让女儿的一颗心,时刻都在党温暖的怀抱里。侄子蔡红兵在中远大连造船厂工作,打算在南通市区买一套商品房,供子女上学,可他远在东北顾不上,就捧出全款委托小姨操办。小兰从看房、选房、付款,到装潢、添置全套家具,一条龙做到位。侄子没了后顾之忧,聚精会神抓工作,当年获辽宁省“五一劳动奖章”,被国务院表彰为“优秀农民工”;有个小字辈从南通体臣卫校毕业,面对医院招聘体检,担心身高难过关。小兰知道后立即给她买了一副增高鞋垫,又连夜用厚布衬子赶缝了一双,加塞在增高鞋垫底下。女孩如愿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护士帽,第一天上班,她用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小兰,并在微信上留言:“努力做个南丁格尔那样的优秀护士,不辜负兰奶奶的希望。”
在外边,小兰是“天下姊妹一家亲”。小兰从金满楼酒店到佳丽秀水饭庄,再到华侨宾馆,或帮忙,或打工,或做服务员,十多年中,结识了许多异姓姊妹,都处得似一家人。金秀秀带着6岁的女儿童童,在金满楼做前台,客人多了照顾不到小孩。小兰就放下手里的事,边帮童童梳辫子,边教她唱《小兔子》等儿歌,逢到客人散席晚了,金秀秀要等到客人结了账才能下班,小兰就把童童带回家睡觉。前些日子,童童时不时追问:“妈妈,刘姨怎么不来陪我做游戏呢?”秀秀抬头望着天空告诉女儿,刘姨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童童摇头不信,秀秀暗自流泪。小兰突然病逝,令华侨宾馆管理负责人徐炜非常悲伤:“刘云做工作不怕苦不怕累,是个难得的好员工。每晚下班了,她总叫两个有小孩的同事先走,留下来的事她做。餐厅服务收的酒水开瓶费,小兰从来不肯拿。她说我有退休金,这些都让给年轻服务员,她们花钱的地方多。”
在小兰离开的这一年中,我们经常听到亲友、闺蜜和同事褒扬她、怀念她、追思她,个个讲得真诚、说得动情。小兰原本是地上一枝兰花,无奈被移栽到了天堂。而她那氤氲的香气却留在人间,留在江城许多人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