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
坐在书房里看书,头一抬就看见书法家沈正先生帮我题写的一副对联。不是按照普通对联的格式从上到下竖排的两列,表面看是横排的两行字,其实是每列上下两字,从右向左共7列。当时没有安排弄红色的宣纸,是觉得素色宣纸与书房的庄重、淡雅更相宜。
这个位置上原先挂的是“业精于勤”,韩愈的警世名言通过女书家雄健洒脱的笔力在我那个年龄段传达给我的是征服“高原现象”的执着和奋进。年过五十,感觉已经过了亢奋的阶段,于是就想着换掉。
有次读书,看到出自《随园诗话·补遗》里的一副对联:“水唯善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及天。”感觉这诗句就是一位长者对后辈的点拨和提携。在文学上追梦二十有余,依然功夫平平,与无垠的大海相比几乎渺小到忽略不计;与天观照,即整日不眠不休也无法登临。“成海”“及天”我不敢奢望,但我觉得,“下”这个区位就是我其时在泱泱文学大军中的位置,就是我理所当然应该秉持的心态和姿势,我不能矜高,也没有矜高的资本。但是这诗句又让我不至于颓废,我有希望成海、有希望及天,这样一想就有了盼头,就不会半途而弃。我觉得这副对联就是冥冥中上苍给我递来的灵丹,相当可心。于是,我将其中的“善”改成了“能”,让它在书房里时时提醒我。
请哪位书家写呢,思量了几天后,觉得沈正先生是比较合适,我喜欢他的魏碑,沉稳大气、力透纸背,刀刻般的笔画里散发出着持久的力量。印象里,他首次入选全国书展的作品就是魏碑。
想起来,沈正先生对我有如师长,我在21世纪之初刚到如皋文化局任副局长的时候,他刚退二线,我们两个人搭档搞文化系统的体制改革。当时的改革如同攀岩,如同在沙漠中找水。还要顶得住基层职工的不解,他们常常来打岔,局机关被下属单位职工包围无法办公是常有的事。
局党组会也常常是打游击,总选择在局机关之外的地点召开。刚到文化局的那次党组会是在一个数九寒天,四五个人就挤在一个居家朝南的阳台上。在讨论下属单位的人事安排时局长让我发言,一句实话刚说了一半,坐在一旁的沈先生悄悄地踢了一下我的脚,我赶紧改变说话的方向……沈先生始终没有跟我提及事情的缘由,其他人说白了之后,感觉他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感动一辈子。
其时的文化体制改革有做不完的事,尽管当时还算精力旺盛,但是感觉就像迎接高考的学生,每天到教室里一落座,铺天盖地的试卷就接二连三地摊到了课桌上,面对数十年积累下的遗留问题,如同一叶小舟封冻在冰河中无法动弹。两年半的时间里,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沈先生对我的支持就如同他对书法的坚持一样。
沈先生的书法作品在我很早的时候就看到过。有年春节,还在上学的我对着堂屋的春联仔细琢磨时,就看到了“沈正”这个名字,这才将他的名字与其落在纸上的作品联系了起来。这副对联至今都珍藏在脑子里,“玉宇飘香,麗日抒懷”八个字有着欧体字的丰腴秀美,但又饱含着颜体的庄严豪迈,字数不多,架构稳健,布局合理恰当。“玉”字浓墨铺陈,笔画圆润似玉,如同斟满美酒的酒杯;“懷”字左边的一竖,笔画精瘦,略向左侧呈弓形,与右侧繁多的笔画形成照应,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书家的那份美好的心情与美好愿景。
也是在春节,大概是2002年,是我到局里上班后的第一个春节,早晨到局里值班,整个楼上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经过书画室时,意外地发现书画室的门开着,伸头探望,发现沈先生早在这里挥洒,好几幅作品已经摊在了地上。就是那次,他当场书赠了朱熹的《春日》条屏与我。“胜日寻芳泗水滨……”这个春节,我得到了他的第一份墨宝,这份欣喜在我心里绵亘了好多年。
在后来两年多的工作过程当中,每当改制工作走进死胡同的时候,就会想到他的这幅作品,觉得那个“万紫千红”的春日就在不远处。离开家乡的前一年,县里的主要领导要求对各部门的改制工作进行督查,想不到我们这帮文化人推进的改制竟然走到了前列,这其中首要的因素就是他对我的鼎力相助,当然也包括这份书法条屏。
沈正先生的行草在家乡的大街小巷几乎随处可见,我离开家乡之后与他见面不多,但是,挂在书房里的这幅书法作品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端详着他用刀劈斧砍留下的每一笔,沉稳、大气会从里而外慢慢释放出来,如同放在书房里的熏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