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凤
她是一条河,陪伴了我的童年,是我的母亲河。她在平原地带,静静流淌,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里下河儿女。她的名字叫陈家港河。
我的老家,住在清凌凌的陈家港河西岸。童年的每一天,我都会与她相伴,从未走出她的视线。
夏天的陈家港河畔,是我们孩童的乐园。知了在不停歌唱,雀儿在欢快鸣啭,一切都是那么生意盎然。青白红顶的蜜桃,有拳头大小,挂得枝头弯腰。随手摘几个,河水洗洗,咬上一口,那个甜,那个脆,比冰激凌好吃百倍。
夏天的中午,我和弟弟搬了小方桌、小板凳,围坐在河畔杏树下吃午饭。妈妈将豇豆饭盛好,每一粒米都泛着鲜亮,我们将葱花炖蛋拌入饭中,和着槐花的清醇气息,那真是乡间农家至味。
饭后,炽烈的阳光,从叶子缝里透下来,斑驳的光圈打在我们身上。我和弟弟在楝树下面午睡,全身放平,躺在凉匾里,接受阴凉的爱抚。一觉醒来,晃眼的阳光眯缝了眼睛,婆娑的树影戏舞在脸庞上。我恍如阳光下的树木,也盛满了光泽。打开《林海雪原》《杨家将》……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小人书,便将我们带离陈家港河很远的地方。我们或朗读或默读,纸面上沉睡的精灵便苏醒过来,跳入眼中,映入大脑,流进心河。于是,我们也变得水灵灵、湿润润的。
炎夏午后,我和弟弟会随母亲到河边趁水凉。我站在“跳码儿”顶端,将竹筛子或蚕匾,轻轻塞到水花生下,贴着根部慢慢地往回移,透明的河虾挥舞细钳子漾上来。弟弟猫着身子,盯着残缸下面的小鱼,手臂向鱼尾靠近,五指张开如笼罩一般,肉乎乎一指来长的虎头鱼,便捉入掌中了。母亲则用手在芦苇秆上捋,青褐色的螺蛳,一小捧一小捧的。晚上,夹去田螺尾巴,加上葱蒜姜等佐料,“嘶嘶滋滋”中爆炒,加上霞红色的小虾,那是美妙的人间至味。我们的筷子穿梭不息,嘴巴在进行运动比赛。父亲、母亲含笑看着我俩,眼里满是爱怜。
在我七八岁时,陈家港河因河床升高,需要河工挑河挖去沉积的泥土。那是个寒冷冬天,河道临时指挥部设在我家泥墙草屋里。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先组织拖拉机手将河水抽干,再安排民工将河泥挑到岸上去。工地有上百人,挖者60度弓腰,蹬酸了腿;担着泥爬坡上堤,磨肿了肩。
一日凌晨,天空被捅了个洞,大雨漫天倾泻,河水暴涨。因为水压太强,河道大坝决堤。指挥部紧急出动,抢险队员分为三组,河边铲土的,上下挥锹;扛着沙袋的,急步向前;堵住缺口的,打桩垒坝……爬堤时,靴子已经滑掉了,大脚趾紧扣脚下泥土,稍不留神人仰担翻,摔个嘴啃泥。下午,雨渐渐停了,大坝终于保住了,人们长长舒了口气。
我不上学时,便穿着厚厚的棉袄,站在河边看他们来回奔忙。“轰——”一日,早已残缺的水泥桥被炸断,一条长青鲲子鱼也被炸出了水面。“嗨——吆——”随着一声吆喝,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位大个头壮汉抱着大鱼头,踩着水波,上得岸来……那是多么富有戏剧性的画面。
经过疏浚,淤塞得以通畅,坍塌得以修整,狭窄处得以拓扩。陈家港河重新欢唱,热闹繁忙,船只南来北往,载着希望缓缓驶向远方。“一条大河波浪宽”,家乡良田得到灌溉,“风吹稻花香两岸”。如今的水利工程都是以挖掘机、推土机等机械作业了。“有水皆为景,无处不风光”的陈家港河,如今已成为生态宜居的美丽景观。陈家港河畔树木繁茂葳蕤、丛草恣意生长,花儿光彩怒放。人们与鸟对唱,与水起舞,与美栖居,与这里的万千精灵一起,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人工挑河,已成为历史,但勤劳、坚韧、务实的基因,已融入乡里乡亲的血液,成为精神因子。
自外出学习,我便逐渐走出小河的视野,但她已然与我融为一体了,因为我是她的孩子。她快乐了我贫瘠的童年,丰盈了我幼小的心灵,滋润了我稚嫩的感情。多年后,我又回到她的身边。此时,静静的小河早已在我的心田里流淌多年,浓情的乡愁,时常在我的梦乡里直达心灵深处的彼岸,让我多少回与她忘情地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