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旭元
盛夏的一天早晨,妻子和往常一样,开车将我带到地铁口后挥手作别。
等我习惯性摸裤子左口袋拿手机时,却发现空空如也,左摸右摸,还是一无所获。啊,坏了,手机应该是落在汽车上了。
夏日炎炎,热辣滚烫。树上的知了在不停地声嘶力竭地聒噪着,我顿时六神无主、大汗淋漓。身无分文如何乘坐地铁?如何到工作单位?这个地铁口离单位很远,离家也很远,彼时太阳正猛烈地照着大地,绝无可能步行前往。
我大脑飞速运转,却没想到什么好办法。这个地铁口远离我生活半径,几乎遇不到熟人。想尝试和地铁公司的工作人员申请免费乘车,但始终没有鼓起勇气,估摸着难以成行。
一个人在地铁口苦思冥想中来回踱步,四顾茫茫然。
眼睛突然扫到“安庆馄饨”店,我经常在他家吃馄饨、面条,小夫妻俩安徽人,来南京好几年了,老板姓李,矮矮胖胖,言语不多,但听到他经常哼着小曲儿,偶尔还会吹吹口哨。
我晃悠到店门口,灶台上不停地冒出雾气,小李正在工作台上埋头忙活着,大半个身子隐没在水雾里。他一会儿剁肉泥,一会拌馅儿,一会包馄饨,水雾氤氲着小李黑红的脸庞。
今天吃啥?青菜面,还是小碗馄饨,小李瞥了我一眼。
“我吃………”足将进而趔趄,口将言而嗫嚅。小李抬起头看看我,“嗯,今天咋啦?”
哎呀,我将手机落在妻子车上的事说了一通。
“哦呦,这算啥?随便吃,明天再给钱。”“我明天出差,要一周后才回来,到时忘了就不好意思了。”
“哈哈,你下周来时,我主动向你要呗,再说,忘了就忘了,一碗馄饨,多大事啊!”“我不仅仅要吃馄饨,还得管您借几块钱乘坐地铁呢。”
“噢,几块?你自己在钱盒里拿。”小李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数了十几个小馄饨往锅里一倒。
到单位刚坐下不久,传达室通知我拿手机,哦,妻子已发现我手机,并将手机送过来了。“你怎么到单位的?”妻子不禁好奇地问。
我将自己的这段糗事讲给妻子听后,妻子先是嘲弄我一番,然后叮嘱我出差回来第一时间要将钱还给小李。
“小李,今天带手机了,将上次的欠款和今天的馄饨钱一起付给你啊。”“哎哟,多大事啊,还总惦记着。”
小李还是如往常一样不停地忙碌着,埋着头干活,偶尔和食客搭讪,哼着不着调的小曲,馄饨店还是一样的人头攒动,从众多食客中,他居然还能记住谁点的大碗、谁点的中碗、谁点的小碗。一个开朗大派的人、简单自如的人、热爱生活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快乐。
几年前的一个初秋的傍晚,光影摇曳,夜幕低垂,我从一老友处打车回家,司机是个近六旬的男师傅,平和敦厚,工作牌上显示姓张。
“咦,这座位上是什么东西?噢,是一张校园卡?”“可能是前面的乘客落下的,刚刚好像是两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乘车的。”
“校园卡估计也没啥重要的,丢了就丢了,应该可以补办。”我急于回家,随口应道。
“那可不行哦,孩子应该很着急的。”老张不急不忙地将车停在路边,通过平台联系上一单乘客。没接通,估计孩子看到是陌生电话没接。
那就算了,我们继续走吧。
嘀嘀嘀,这时张师傅的手机响了起来,那个学生回过来了。
“你在哪个学校?”“我在南京林业大学。”
“这位师傅,我们刚好顺路到南林大呢,打车费用也不会增加,您看行吗?”
“好吧。”我还能说什么呢,心想着你张师傅应该是想从学生那里再拿点好处费呗。
一路沉默不语、波澜不惊,但我心里的这点小心思被张师傅看在眼里。
“你在哪儿呢?我们到了南林大北门。”“师傅,谢谢谢谢,您再往前100米就能看到我了。”路边有个大男孩正焦急地张望。
“师傅,特别感谢您,我这校园卡刚重新办不久,再办要费事了。”说完,从车窗外递过来一张100元人民币。
“哈哈,没事,估计你有点着急,正好顺路,车上这位大哥也同意了,我就给你带过来了。”说完朝我笑笑,“多大事啊,还能收你钱,太小瞧我了。”“那怎么好意思,太感谢您了,也谢谢您这位大哥。”大男孩向我挥手致意。
我顿时嗓子发干,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老张的后背霎时变得越来越宽厚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如今,我常常会从远处看看小李那雾气腾腾的馄饨店,也常常会在坐出租车时和司机师傅闲话家常。从一个人、一家店、一辆车,再到那句“多大事啊”,读懂他们豁达、从容、乐观的心态,体味到平凡的人身上蕴含的非凡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