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老城区有个好处,单位近。我每天都可以走着上下班,享受不疾不徐的从容。
上班途中要穿过一条曲折的小巷。小巷两边是一些经历了不少岁月的楼舍。里面住着的,多数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十多年的经过,这条巷子都快被我盘出包浆了。
据说这里是原市京剧团的所在。仔细分辨,那堆破旧楼舍里确有一幢略显高大,有点像剧场的模样。偶尔,巷子里会突然冒出一段字正腔圆的京戏。老剧场显然“不做大哥好多年”。里面观众席的那部分,改做了浴室。也只有冬天才有些生意,平时很安静。舞台的那个区域,紧挨着巷子,开了扇小门,砌了几级台阶,单独对外。起先做过舞蹈和瑜伽教室,但好像不太景气,不久就偃旗息鼓,一切又归于寂寞。
前几年,舞台背面朝巷子又开了一扇门。一对小夫妻在这里干起了印刷的营生。两人像是新婚不久,小新娘养了一只京巴,通体雪白,跑起来一滚一滚的,像一团雪。
他们来了,巷子的性格变了。印刷机轰隆隆的响声、印刷剂刺鼻的气味、小夫妻的打情骂俏,以及京巴用力过猛的履职之吠,让宁静的巷子一下子生猛了起来。
我每次经过都要放慢脚步去看看他们,看看他们给小巷带来的不一样,看看奋斗的青春和更鲜活的生活。
他们的生意和生活都在这废弃的舞台上。早上,他们在露天的水龙头旁刷牙。暮色四合,忙碌了一天的他们在昏暗的路灯下炒菜、吃饭。我有时无来由地为他们忧虑:这个气味复杂、缺少通风的车间,如何承载他们的新婚浪漫呢?白天他们的床褥放哪里?晚上又能铺哪里?狗狗怎么安置?怎么洗澡?哎!天又这么热!
不久后的一天,男人运回来一些玻璃和铝合金。隔天中午,紧贴着那老剧场的背墙,安了一个一米见方、两米多高的玻璃房,布满了贴纸。女人正洗完澡,裹着大浴袍从玻璃房出来,发梢的水珠不停地往下滴……男人在旁很有成就感地微笑。我的一个忧虑因此消除了,莫名其妙地感到高兴。
疫情来了,小巷封了,我只能改道上下班。其后我再走这边时,“印刷车间”已人去楼空。一切就像曲终人散后的舞台,陋巷故我,只是多了一个废弃的玻璃房,很像是热闹留下的渣。
每个城市都难免有被发展遗忘的角落。我们正好可以于此回望过往,寻觅时间留下的影子,怀念青春和奋斗:那对努力的小夫妻如今还好吧?我想定是过上了他们想要的生活。该有小孩了吧?那团雪还好吧?小媳妇发梢的水珠应该会滴落在精致的浴缸上了吧?
蒋长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