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

苏东坡有诗云：“嗟我乐何深，《水经》也屡读。”当然，这里所说的《水经》，指的是《水经注》。作为中国第一部以水道为纲全面记述水系的地理学专著，《水经》的知名度和流传度远不如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这是一种比较奇特的文学现象。

郦道元撰《水经注》的初衷，只是为《水经》原著作注解，但是写着写着就变成了重新创作《水经》，篇幅扩充至原书的二十倍。虽然像苏东坡这样真正有眼光的文人从《水经注》中获得了很大的乐趣，但明清之前此书其实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直到明万历年间朱谋玮重校《水经注》，才使这部书引起众多学者的关注；有清一代，以全祖望、赵一清、戴震三家为代表的“郦学家”把《水经注》推向显学。

我读《水经注》，喜欢辅以清光绪年间刊刻的朱墨套印本《水经注图》。历来学者校勘《水经》，最费脑子的就是无法用地图来和文字比勘，清咸丰年间学者汪士铎以毕生精力给《水经注》补图，其后，杨守敬及弟子熊会贞又沉浸多年加以完善，以胡林翼《大清一统舆图》为底本，引用大量相关地理学著述与之印证，使《水经注图》成为帮助理解《水经注》的利器，读来雅趣盎然。

由于涉及地理学、地名学等诸多学科，《水经注》实际上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典籍，囊括了当时人们视野中的大小河流千余条，其中有的早已湮没无闻，有的已历经改道，或已成为沧海桑田。而在郦道元笔下，所有的大江长河都在奔腾不息，所过之处一派生机。该书特别擅长借助河道沿岸的相关地方志和美丽的神话传说，适时变换观察视角，把川流的源头、流向及所过郡邑，以及与这些河流相关的历史事件、人物故事、物产风俗等交代得脉络分明，打造出一种包罗万象、独具长久生命力的“水文化”。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所有这些博大精深的“水文化”尽量避开了枯燥乏味的简单堆砌，代之以山水散文的笔法。

明代张岱曾极力推崇郦道元的山水散文成就：“古来记山水手，太上郦道元。”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那段《三峡》：“自三峡七百里中……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这哪里是学术著作的注解？分明就是一则精美绝伦的诗化散文。不足两百字的篇幅，写尽三峡奇特风光。其实说到底，郦道元是一位具有文学家气质的地理学家，因此他探寻大自然的目光中便多了一份生命的热度，运转如飞的笔底也就不断涌现出奇思。这种热度，让你在了解地理知识的同时收获感动；这种奇思，令人在诵读美妙文句的过程中激发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