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舰平

最初，我是作为作家黎化的作者，与黎化建立联系的。我当时在二甲中学读书，离二甲中学门口不远的二甲车站有车发到县城金沙，我便到县城，循着报纸上的地址，找到设在老县政府所在地二楼的报社编辑部，去见编辑张黎华老师。此前，我投稿给县报《南通大众》副刊，被录用了诗作。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身材魁梧的作家黎化，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有一种军人的气质体现在眉宇之间。那天下午，他正从楼梯上下来，我上楼，两人相遇，他问：“报社已下班，没人了，你要找谁？”我说找张黎华老师。他打量着青年学生模样的我，露出白牙齿笑：“我就是。”我说：“我是二甲中学学生。”“二甲中学，陈建平。”他马上叫出了我的名字，“刚发了你一首诗。还有一首需要修改，给你退稿了，不过改改，也还是可以用的。”

“走，到上面办公室坐一会儿。”张老师热情地带我回到办公室。这是一个集体办公室，我们当时谈了好多东西，有种强烈的相见恨晚之感。

谈话中，张老师问我生活与创作情况，我就把自己在小学四年级起写诗、初中起写长篇小说，投稿给人民文学出版社，一股脑儿向张老师作了汇报。他听说我不想上大学，想当农民，以了解农民与农村的生活，想成为刘绍棠与浩然这样写农民与农村生活的作家，很是惊讶。他眉毛一扬，鼓励我说：“有想法，能坚持下去，也可以走出一条路来的。”他停了一下，又说：“不过，这条路会很难的，你要有准备。”

那是在1980年9月、10月间，那年我十八岁。任《南通大众》副刊编辑的张黎华，也才二十四五岁。他告诉我，他是在南通县中读的初中，后又读师范，在遥远的青海当过几年兵，也种过地。他还告诉我，他下班回家后要看很多很多书，包括古今中外的文史哲经典；除了生活积累、生活体验外，作家还要有足够丰富的知识储备与文化思想阅历。他说，他也在向作家路上走，除写东西之外，还准备报考一个大学的文学院作家班深造。

谈到当兵时，他打量了我一下，对我说：“你也可以不忙着去当农民，可以先当当兵，那也是一种生活体验与生活积累。”

这是我第一次跟一位编辑老师打交道，也是生活中第一次遇到一个也要向作家道路上奔的文学兄长，因而特别有亲切感。

第二年，正好遇上我们村里出去的在东海舰队当军医的人被海军部队派回来招兵。家父就动员我到部队去锻炼几年。他知道无法改变我想当农民作家的理想，跟我说，要当农民，这一辈子有的是机会，没人与你抢。但年轻时，还是要到外面闯闯看，见见外面更大的世界。听父亲如此说，我不由得想起一年前张黎华老师说过的类似的话。连在报社副刊当编辑、也想当作家的张黎华老师在一年前都说过，可以先当当兵，“那也是一种生活体验与生活积累”。再加上那年，征兵的部队又是海军，符合我那时对诗与远方的想象与理想，因此，我就听了张老师与家父的人生建议，到海军当了水兵。

1987年1月，我结束了五年多的水兵生活回到地方。在部队时，我与南通县的文学作者们、文艺界老师们一直有联系，与黎化老师也经常保持通信。因此，回到地方后没多久，我就与跟我一起写诗、参加过我发起创办的文学社的一位文友于宏琳，两人骑自行车几十里地，到南通县二窎中学去看望转到中学执教语文的黎化老师。那天，我们在黎化老师家受到热情款待，谈文学、谈社会、谈人生。他那时还在吉林大学文学院作家班深造，要到7月份才毕业，并开始在小说创作上发力。当他知道我为回来一时找不到工作发愁时，就说：“我帮你联系联系看，我们校办厂葛忠厂长与我关系不错，他正要物色一个厂部文秘，我向他推荐一下。”后来，在他推荐下，我到了二窎中学校办厂——正式厂名叫南通县天线厂，当了厂秘，解决了我当时的生活出路，也让我可以有时间完成在海军部队还未完成的中文专业四门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课程学习与考试，拿到了南师大颁发的大专文凭，此后可以全身心投入我的作家梦了。

回到南通家乡与黎化老师交流，发现他则文思泉涌，已进入小说创作的喷发期，写出了一篇又一篇才情横溢的中短篇小说。我后来被县文化馆调去当文艺小报编辑兼创作辅导员，因在同一座县城里，就与黎化来往更密切了。其间，我曾向黎化老师递上我所作的一大厚本《学诗札记》向他请教，他在认真看过后跟我说：“你在诗艺研究上下的功夫深，我在吉林大学作家班有几个同学也是写诗的，我看他们都不如你对诗艺研究深入。”当我们谈到我当时在写的武侠小说时，他跟我说，他作家班里有一个同学叫高光的，也在写武侠小说。高光写武侠小说时，把小说里要用到的知识做成卡片装在一只只小抽屉里贴上标签，涉及的百科知识，在小说里写过了，就把这张卡片抽走。我从而学到了一种在小说中使用素材而不必担心会造成写作内容重复的方法，写作起来便捷了许多。在20世纪90年代，大陆武侠小说界有四大作家之说，其中就有我与高光——大我十岁的作家高光，写武侠小说的笔名是熊沐。熊沐可能想不到，他的作家班同学黎化会把他写作武侠小说的秘招传给江东的“白衣小子”陈天下，从而给他培养了一个武侠图书市场上的竞争对手吧？

1993年8月，我在县文化馆时编了两份小报，一是与县图书馆合作编的《文学信息》，一是县文化馆原有的文艺报刊，在我手上改版为《通州故事报》。这时候逢县报副刊要招编辑，其中还需要招一个编副刊的编辑。我满怀信心去报考，结果却以我是农村户口而被拒。黎化老师知道我所遭受的不公待遇后，安慰我说：“你肯定能当一个好编辑的，这里不要你，我推荐你到其他地方去！”随后不到一个月，他就把我推荐给江苏省作协图书编辑中心的南通籍著名作家黄佳星先生那里，给黄总当图书编辑。当时，黄佳星先生与海南一家出版社合作成立了第二图书编辑部，合作出版图书。这是黎化老师第二次推荐我，帮助我找到工作岗位。这种伯乐知遇之恩，在我人生困苦之时所伸出的援手，使我终生难忘。

大前年，有一次，报社同事陈君佑兄在与我微信交流时，忽转来1000元，告知我，这是张黎华老师特意通过他转给我的。起因是他与张黎华老师聊到我从北京回到老家，侍奉将近九旬的老母亲，生活不易。黎化老师就与同样是作家的陈君佑兄给予我经济上的帮助。

今黎化师遽然谢世，令人扼腕，在文学上，七十之龄，犹是盛年，不意天嫉大才，不假以天寿！忆及与黎化师交往，遂述师之二三事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