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常青

医生告诫我：“你不能再抽烟了！”

我点头答应。果真，自此再没碰过一根烟，脑海里甚至连想抽的一闪念都没有，断得那么决绝、那么彻底。作为一个烟龄长约30年的老烟民来说，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很多人佩服我的定力，有人甚至惊讶地表示：“连烟都能戒的人，还有什么干不成的？”

想起初学抽烟的情景，那时刚入伍，年轻气盛的我们被训练的艰辛与严格一点点磨去青春的锋芒。每日高强度的训练，让身体与心灵都承受着巨大压力，仿佛是在无尽的沙漠中艰难跋涉，急需寻找哪怕片刻的清凉来慰藉疲惫的灵魂。

那时，厕所外一片齐腰深的草丛，意外地成了我们临时解压的秘密乐园。每到饭后短暂的休息时间，大家便以上厕所的名义悄悄走向那里。草丛紧挨着化粪池，茂盛无比，三三两两几个人躺下去，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草丛中弥漫着腐臭气息，混合着泥土被雨水浸泡后的潮湿味道。有人趁去小卖部购买生活用品的机会，偷偷买上一两包烟，像怀揣绝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藏在袜筒里躲避检查，然后分享给大家。烟盒在袜筒里时常被挤扁，边角起皱，包装纸也被汗水浸湿，但能“过检”总是幸运的。不一会儿，草地里便升腾起袅袅烟雾。

我便是在这样独特的氛围中学会抽烟的。第一次接过战友递过来的烟，我笨拙地叼在嘴里，点火的瞬间，火苗在风中瑟瑟摇曳，费了好大劲儿才将烟点燃。猛吸一口，浓烈的烟雾瞬间冲进喉咙，呛出一行泪水，引得大伙儿一阵哄笑。

在那段充满汗水与拼搏的时光里，抽烟成了一种别样的消遣，似乎每一口烟雾的吐纳都能驱散身心的疲惫与压力。在那短暂瞬间，我感觉自己更像个历经沧桑的大人。在幼时记忆里，父亲吞云吐雾的场景深印脑海，我甚至一度迷恋他手指间淡淡的烟草味道；那被岁月熏得金黄的手指，宛如岁月留下的独特勋章。第一次探亲回家，给父亲敬完烟，我自己也点上一根。当看到我一番自如老练的操作，父亲差点惊掉下巴。事后，他叹着气跟母亲说，孩子大了！听不出是高兴还是忧伤。

其实我的烟瘾并不大，只是渐渐成了一种难以割舍的习惯。在无数个熬夜爬格子、绞尽脑汁搞设计的夜晚，香烟似乎成了灵感催化剂，每当文思枯竭陷入困境之时，狠狠吸上几口，思绪随烟雾一同飘远，然后又在某一刻突然回归，灵感迸发，顿如泉涌。完成工作后，一根接一根燃起的香烟，成了自我欣赏、自我陶醉的陪伴。烟头在黑暗中明灭，像夜空中孤独的星星。

偶尔在外应酬的经历，让我渐渐对公共场合抽烟产生抵触。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厢里烟雾缭绕，混沌污浊，抽烟的人面色通红，肆意吞云吐雾，全然不顾他人感受。女士们紧蹙眉头，徒劳地用手扇着面前的空气，呛人的烟味挥之不去。每每聚完餐回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烟味。戒烟后，我对此更加感同身受。

真正促使我痛下决心戒烟的，是7年前那场如噩梦般突发的旧疾。这是一种几乎改变我人生走向的疾病，虽说临床上罕见，却并不少见。住院期间，我不能吃喝，滴水不沾，嘴唇干裂，双眼充血。静脉滴注的药物，像无数只虫子疯狂啃噬血管，我疼痛难忍，备受煎熬。医生那严肃而又充满关切的忠告，如洪钟大吕在耳畔回响。出院后，我开始了戒烟旅程。虽然时常还会受到各种诱惑，但我清醒地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不知轻重、随心所欲的少年，生命已进入一个新阶段，戒烟不仅是为了身体上的健康，更是为了心灵上的重生。

曾以为戒烟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巍峨高山，是一片无法穿越的茫茫荒漠。可当真正下定决心斩断与香烟的羁绊时，我才发现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不抽烟的日子，我的内心深处反而多了一份对健康生活的深切向往，多了一份对自我约束的坚定自豪。

于我而言，戒烟，不仅仅是戒除一种不良习惯，更是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是对未来充满希望与憧憬的庄严承诺。它让我懂得，只要有足够的决心和毅力，人生没有什么困境无法挣脱，没有什么高峰无法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