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慧

再见到老师，已是35年后。

“美好的遇见，从1989的夏天开始，当年的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一只‘青苹果’。烈日下的军训，队列训练、匍匐前进、举枪瞄准、打靶归来，一张张晒得黝黑充满稚气的脸上那难以抑制的兴奋……”

台上身高1米8的汉子，笑着笑着，红了眼眶，他宽厚的手掌挡住了脸，泪水还是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祁老师今年60周岁，教师生涯至此期满。我们是他的第一届学生。

“夜行军时掉在路边积肥池里的小不点，差点找不到你，都长这么高了。”“高一（3）班与高一（4）班之间那个永远砌不好的墙洞，是谁干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哦；谁传纸条谈恋爱、课本下面放着小说书的我也都看得见。”“千呼万唤起不来出早操的‘钉子户’，还有个别过于热心关注我谈恋爱进展的好奇鬼……”原来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班主任日记”都记录在册呢。

35年前的夏天，位于苏中小镇的江苏省石庄中学，我们开启了为期3年的高中学习，祁老师也开启了他的教师生涯。祁老师25岁，我们16岁。

我的母校江苏省石庄中学是一所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学校，这里走出了中国科学院院士朱美芳、中国工程院院士孙友宏，一校两院士，这在乡镇中学中是罕见的。还有其他各个领域的佼佼者，不胜枚举。当年我的母校有不少“大先生”，他们来自北京、上海、天津、南京等大城市，毕业于圣约翰大学、南京师范大学、苏州大学等名校，在我们心中，他们是高山仰止和德高望重的存在，是有距离感的。

但祁老师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更年轻，与我们年龄更相近，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距离感，同学们不怕他，调皮捣蛋的孩子更是得寸进尺。上课看小说的、谈恋爱的、扔纸条的……更有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调皮大王竟然抽掉了两间教室之间的一块墙砖，不是效仿凿壁偷光，而是为了“传递情报”。

初为人师的祁老师很是有些头疼，但还是喜欢和我们在一起，对我们也从未有过疾言厉色，总是宽厚、温和的。晚自习一些男同学坐不住，时有说话做小动作，祁老师悄悄地站在教室外面，张望着教室里的一举一动。他并没有怒气冲冲地立刻冲到教室里批评训斥谁，但后来晚自习的教室渐渐安静了。不知道祁老师使了什么妙招，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后来大都和他处成了朋友般的关系，祁老师也成了同学们口中的“老祁”。

年轻的祁老师没有什么威严，管不住我们。祁老师是如皋九华人，他那卷舌音严重的“普通话”曾是我们私下津津乐道的笑谈，他那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上也没少留下我们甩过的墨水点。但课堂上他一手流畅潇洒的粉笔板书，每一堂语文课正式开始前的古诗词欣赏，以及手提双卡录音机播放的“每周一歌”，渐渐收服了少年的桀骜不羁。

当年班上数学常常垫底，语文常考第一的女生，第一次被老师领着去县城参加全县作文大赛，得了优胜奖。祁老师却说，已经迈出了一大步，继续写，路虽远行则将至。她上大学后依然勤于笔耕，毕业后入职一家新闻单位。30多年后一次搬家，在一堆红彤彤的获奖证书中，依稀可见：“你的作品《梦萦魂绕龙游河》在‘城建杯’作文大赛中……”右下角的落款单位，竟然是她后来一直供职的新闻单位。35年后，她第一次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讲出了这个故事。

曾经的语文课代表海兰说，有幸遇到了祁老师，让文字成为她今生的挚爱，让老师成为她一生的职业。20多年躬耕于农村小学教育园地，风雨无阻往返于农村学校和城里小家之间，海兰自称“小老师”没有“大出息”，祁老师却竖起大拇指不无骄傲地说，做一辈子“小老师”就很了不起。

那个凿壁敲砖的调皮大王成长为一所大学的学院负责人，那个自卑内向的女生成了一名每天与外界打交道的新闻记者，同学中还有医生、律师、高校或中小学老师、自主创业者等等。或许我们不是最优秀的学生，但我们都努力成了最好的自己。

所以，教育不单单是传授知识，不只有分数、排名和升学率，还有更重要的引领、陪伴和潜移默化的影响。

35年立于三尺讲台，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学生。师生一场，我们曾路过彼此的青春，在彼此的生命中互相照亮过，这也是最好的师生情谊。

作为祁老师的第一届学生，当年十六七岁的我们如今都已人到中年。祁老师也真的成了“老祁”，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老。依旧挺拔的身姿、依旧纯粹的笑容，由内而外的年轻态。

两个青葱般的女孩最后上台献花，“零五后”的她们是祁老师的“关门弟子”，今年刚刚参加高考被某大学文学院录取。祁老师“私心”叮嘱她们将来从教做优秀的语文老师。

从第一届学生，到最后一届学生，祁老师的职业生涯圆满。

60岁的祁老师、50岁的我们、18岁的“学妹”，这应该就是最好的传承吧。

（注：祁国斌，本科毕业于扬州大学，硕士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先后就职于江苏省石庄中学、南通市启秀中学、南通大学附属中学，今年60周岁，光荣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