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飞
秋日午后，丝丝清凉入怀。我独自徜徉于重生的石街巷道，多少年来的点点场景仿佛又重现眼前。
掘港古称“蠙山”“扶海洲”，滨江临海的鱼米之乡。由石板铺就的掘港老街由北街、南街和竖街连成。父亲的家在南街郡庙巷旁边，距城隍庙百尺之遥。那棵有几百年树龄的银杏树，春夏浓荫如盖，秋冬硕果累累。祖父家境贫寒，租用南街一户临街店面开间铁匠铺，前店后居，苦力劳作度日。祖父娶育婴堂长大且有腿疾的奶奶为妻，两人相依为命，后来就有了我的父亲。母亲的家与父亲家相距仅百米。外祖父生有两个女儿，取名“二霞”，少时长得水灵，人也乖巧，街坊邻居甚是欢喜，美誉“江东二乔”。外祖父年轻时经商，家境优于祖父家。也许是青梅竹马的缘分，纯真的感情使两个家庭条件颇为悬殊的年轻人牵手走到了一起，成为我的父母。
掘港东边临海，海边建有盐场。当年乡绅盐商、徽商富贾在清乾隆至嘉庆年间分批捐资，先后修建了三条石板街，长计936丈2尺3寸，平铺竖夹石16000多块，条石上还刻有铜钱及酒葫芦、荷花、芭蕉扇等八仙执物的图饰。北街东段店铺林立，一家挨着一家。杨家画坊的杨伯，擅画炭笔人面像，临街画室幅幅在墙；邱家肉铺的邱伯，别号“邱二大脚”，售肉叫卖，声如洪钟，一脸行家本色；吴家老虎灶的吴伯，敦实憨厚，井上挑水健步如飞；私塾先生的后人何伯，常见以手支颈斜躺街头，街人笑称“醉呼佬”；众人皆知的“华儿呆子”，嘴里叼着向别人索来的香烟，耳朵另夹一支，背上是捡来的旧纸箱，常在大街上以追逐吓唬女孩为乐，遭人训斥后，依然咧嘴憨笑。
北街与南北向的人民路交接处名为“砖桥口”。往东地段被老街人称作“东街”，往西地段被称作“西街”。西街的店铺比东街多得多，人流量也大。西街东头钟表修理店的吴老伯、苏伯技艺精湛，与外祖父是老朋友，时有来往。与钟表店相邻的是刻章店，“大胡子”伯伯不仅刻章拿手，还吹得一曲动听的小号；和他们一起玩的还有赵伯，时常听到他的“美声”，常常是人未到声先至，幽默风趣，据说还是当年南京艺术学院声乐系的高材生呢。
南街东起烟墩场，西止地藏桥，全长约四华里。街南邻市河，河上有座“烟墩桥”，桥南就是“范公堤”，因而南街又称为“岸街”。南街与人民路交界处的圈门巷口有状元公张謇的大豫垦殖公司办事处旧址，而此去正西即为黄海路，当年砂石铺就，两侧种有梧桐，自成风景。路南有老浴室，沿浴室西巷向西，留有一段完好的石板街，街头还有麻石建筑的清代管氏贞节牌坊，远远望去，眼前似见一位古装老婆婆在轻声诉说着百多年前的往事。
竖街南至云浦桥南的“拐角落”，北至上真观原址，全长约300米。这条街上曾有名店“广雅楼”，当年酒绿灯红，一时之盛。听父亲讲，有史料记载，清代诗人潘荫东曾泊舟市河云浦桥边，看两岸垂柳依依，河房倒影摇曳，然后登岸赴宴，饮酒赋诗，传为美谈。
砖桥口历来是镇中心地段，也是人流穿梭、人员会聚最密集的地方。南北向的道路即人民路，南街和北街穿路而过，犹如两条飞龙横卧全镇东西。人民路北与江海路交接，最北端是“大会堂”，西侧是四面环水相拥、水天一色的“三元池”。路东隔河是西营和东营，东营东巷与东营西巷之间是千年古刹国清寺旧址。20世纪80年代初，祖父退休后即在砖桥口支起“小人书摊”，百余本新书中有《红楼梦》等四大名著。每日清早在文化馆大门南边或新华书店北边的空地上出摊，看书的人不少，祖父有时候连午饭也顾不上。清晨出摊由兄长负责协助，中午我们一起帮着照应，傍晚放学后大家一起收摊。日复一日，也蛮辛苦，祖父晚间就着毛豆子炒咸瓜，外加半碗炝泥螺，少许咸蟹渣，喝上一杯小酒，再去老浴室泡个澡也就解了乏。
号称“小扬州”的掘港人还真有扬州人的习性，“早上皮包水，晚上水泡皮”。掘港人讲究喝“天水茶”，家家户户备水缸、“洋坛”，条件一般的人家于瓦房屋檐下安上半片竹管名作“过漏”，专供雨天接水，沉淀后烧开用于泡茶。人们津津乐道郑板桥的对联“青菜萝卜粯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早上皮包水”除了喝茶外，还有“用早茶”的讲究，掘港饭店的蟹黄包子、虾籽拌面、鲜肉馄饨、豆腐脑最有名气。“晚上水泡皮”就是泡澡堂子。老浴室是大众澡堂，分为男女浴室。男浴室共用的洗浴池也就一大间，长方形的热水池分为“头池”“小池”和“大池”，每临此处，总会想起与父亲一起陪手术后的外祖父洗澡，搓洗完毕后请力气大的师傅用浴巾裹好抱向休息室的情景。
掘港历史悠久，旧店远去，新店开张。如今，百年老街已建成复地上河印巷商业街区，北侧建成“掘港国清寺遗址公园”，还将如泰运河、掘苴河、掘坎河三条穿街而过的主干河道及河岸周边区域，打造成“三河六岸”生态景观带，并已悄然成为“网红景点”。这个如东首座以历史文化为主题、艺术设计为特色、江海风情为独特元素的体验式情景街区，正绽放出与时代相称的绚丽光彩。
徜徉于石板街，脚下的地还是那块地，街已非那条街，景却别具一格。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古银杏树下，一群孩子正围坐在一起，聆听老师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老街的昨天、今天与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