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臻炜

七月，蝉声鼓噪。警车在热浪的傍晚里穿梭。

“警官，太、太感谢你们了！”后座上，阿韦正努力捋直他打了结的舌头，碎碎念叨，“这次又要麻烦你们送我回家了。”他摇晃脑袋，嘻嘻地笑着，满身酒气扑面而来，掩鼻难忍。

“你要真心感谢，那就让我们省点心，喝了酒不要老是跑出来！”一旁的驾驶员老程无奈地抱怨道。

这是我们本周第四次送酒鬼阿韦回家。

这个名叫阿韦的本地小伙子，是最近几天才冒出来的“熟客”。他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穿着一件棕色短袖，身上脏兮兮的。每次喝了酒，双颊上星星点点的小痘痘就会随面孔涨得通红，仿佛即将喷发的微型火山。但与其他醉酒人员不同的是，他从来不哭不闹，每次不是酩酊大醉地躺在路边打呼噜，就是魂不守舍地在街上步履蹒跚。遇见我们民警，他也只是央求着送回家，周围人看着也是莫名其妙。而且每次上车，他必连声道谢，甚至第二天亲自来所登门致谢。可每逢有人问起酗酒的缘由，他却又缄默不语了。

方才，阿韦正醉倒在村里小卖部的收银台上，脸上的痘痘红得扎眼，看来今晚他又喝了不少酒。据报警人老板娘透露，他刚到店里，还没吐出两个字，倒头便睡着了。

“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原来退伍回来多精神啊，据说在厂里工作也很认真，怎么最近跟丢了魂似的……”老板娘盯着呼呼大睡的阿韦，不无可惜地说道。

车行渐远，村道蜿蜒。房屋与田垄藏匿于黑夜神秘的面纱之下，就像我身后的阿韦那般，让人捉摸不透。

“警官，今晚我也不是故意要出来的。亲姐来我家了，她见到我醉醺醺的样子就要骂我，所以我就想出来避避，在家留了个纸条说买点东西回去。没想到刚来店里就……”

“所以你想买什么？”

“红蜡烛——我刚才还没买就醉倒了。”

“为什么？”

在我问出这三个字后，阿韦便不做声了。我以为他又与周公下棋去了，回头看时，却发现他一改方才的油腔滑调，沉默地盯着窗外，眼眶红红的，好像有千钧的担子突然压在心头。

不一会儿，警车便停在一座矮小的房屋前，这就是阿韦的住地。平时他都独居在家，唯有屋前的几株小树与他做伴。斑驳墙面镌刻着时光旧痕，愈显门庭落寞。而此刻，他家的大门却虚掩着，门楣处溢出若隐若现的微光——想必他姐姐已在家里了。阿韦怯生生地推开门，仿佛做错事的孩童。

“你小子又去哪儿了！”屋内，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冲着阿韦呵斥。只见她系着围裙，一手拿着锅铲，另一只手上还挂着未洗尽的菜叶。“警官，我是阿韦的姐姐。今天家里有点事情，没管得住阿韦，给你们添麻烦了。”

此时，我赫然发现大厅的东侧墙边正中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摆放着一张慈祥老人的遗照……姐姐瞥了一眼站在角落的阿韦，叹气道：“今天是我们俩父亲的头七……”

此话声音虽轻，却犹如一声惊雷，照亮真相的夜空。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阿韦种种古怪行为背后的缘由，三番五次醉倒，实为借酒消愁。

“阿韦，坚强点。”我轻拍阿韦的后背，决定为他做点什么。驾驶员老程也很默契地从刚才的小店里买来一对蜡烛，由阿韦的姐姐点燃并插上香炉。烛苗昏昏，影子在墙上闪烁、跳跃，犹如一颗悸动的心。

“阿韦，我把电话留给你，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找我。”

“谢谢你，丁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