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水

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如约而至。通东人对这个称作七月半的祭祖节十分虔诚，即便远在天南海北，相隔千山万水，都要回家烧经祭祖。

这天天刚放亮，家住小余村的张老汉打着赤膊推开了门。犯痛风的他跛着脚，吃力地推出一辆旧电动车，踉跄地直奔镇上的一家大超市，去买烧经的菜和祭品。

张老汉年近古稀，一生和泥巴打交道。他和老伴育有两子，前些年，老两口以一己之力帮助两个儿子成了家。如今，两个儿子携家带口都在大城市里打工。老夫妻俩靠种田养活自己，日子虽清苦，但也过得自在。

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年底，张老汉的老伴去镇上卖菜，返回转弯时，与一辆疾驶而来的货车相撞。虽经医院全力抢救，但老伴还是撒手归西。接到噩耗，儿子儿媳们赶回家里。张老汉拿出肇事司机先给的5万元办了丧事。丧事刚办完，儿子儿媳们就拔腿回了城。

一个月后，经警方裁定，这起事故货车司机承担主要责任，电动车司机承担次要责任。保险公司向死者家属理赔80万元。老伴的性命钱一次性打到了张老汉的卡上。一生中从未有过这么多钱的张老汉虽然心里有种失去老伴后难以名状的痛苦，但如今怀揣巨款，在众人面前着实少了些许自卑。过了段时间，走出丧妻之痛的他每天喝点小酒、逛逛超市、走走市场，倒也落得一个清闲逍遥。

春节里，早已跟他分家过的儿子儿媳们回家过年。两个儿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殷勤地争着请爹爹到他们家过春节。为抢爹爹去自己家里，兄弟俩差点动起了手。邻居见了窃窃私语，有的说，娘走了，懂得孝道了；有的说，居心不良，是冲着他的钱呢。往年春节一过，唯恐老人沾上他们什么似的，兄弟俩早就不声不响地动身外出了。可今年过了正月十五，儿子儿媳们也没有外出的迹象。

更有意思的是，过去对老人视而不见的一对妯娌一反常态，成天围着张老汉，爹爹长爹爹短，还忙着给张老汉洗衣服、洗被子，活脱脱两个孝媳。将近一个正月，张老汉被儿子儿媳们的鸡鸭鱼肉伺候得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脸上原先深沟似的皱纹也像被抹平了一般。

一晃到了正月底，大儿子来叫爹爹吃中饭。喜欢喝上一盅的张老汉面对好酒好菜，禁不住多喝了几杯。醉意朦胧中，大儿媳先开了口：“爹爹，妈不在了，以后我们要为你养老送终。今年大环境不好，我们要转行，做生意缺少周转资金，您能否借点钱给我们？”“这么多钱放在您身边，我们有点不放心，不如借给我们做生意。”儿子趁热打铁。俗话说，酒醉心不醉。听出弦外之音的张老汉没有接他们的话茬，而是摇摇摆摆地回家睡觉了。

太阳还未下山时，小儿子小儿媳就来敲门，他们来接爹爹去吃晚饭。酒过三巡，小儿子小儿媳轮番上阵，劝说张老汉借钱给他们在城里买房子，说以后定将他接到城里去享福……

翌日，接到外甥电话的两个舅舅上门来做张老汉工作，他们委婉地劝他：“这个钱早晚是两个儿子的，何必香的不吃吃臭的。眼睛一闭，钞票作废。钱早点分给他们，他们自然会待你好。”经不住老伴娘家人的劝说，张老汉又想着钱带不进棺材，放在身边也派不上多少用场，便同意将钱全部分给两个儿子。在舅舅的见证下，两个儿子喜笑颜开地各拿了40万元。

次日，拿到钱的两个儿子告别爹爹，率全家外出打工去了。起初，两个儿子还隔三差五打个电话给张老汉，可时间一长，电话没有了，一直到清明节、端午节，也未见两个儿子回过家。张老汉想，儿子们在外地打工不容易，可能太忙了没时间回家。

今朝三，明早四，这不，一晃中元节到了。看着人家外出打工的都提前回了家，再也按捺不住的张老汉给两个儿子打了电话，问他们何时回家。大儿子说生意忙，可能回不了家。小儿子说要去看房子，没时间。听着心里窝火的张老汉当即发了火：“你们心里还有没有祖宗？七月半烧经必须回家。”张老汉急火攻心，痛风又发了，只得去药店买些止痛片镇痛。

七月半一早，去超市买了鱼肉等祭品回家的他急忙上灶，准备好了中午烧经用的四碗菜。其间，他多次来到屋外，眼巴巴地盼着两个儿子回家磕头，可到了晌午仍未见儿子们的身影。望眼欲穿的张老汉精神崩溃，气得大骂“忤逆子”“白眼狼”，独自点燃祭品烧完了经，然后自斟自饮。恍惚中，他仿佛看到老伴哀怨的眼神。他肠子都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把钱分给他们。自责中，浑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滴在酒碗上……

傍晚时分，喝得酩酊大醉的他摇摇晃晃地骑着电动车，来到了常去的那家超市。一进门，他就仰面躺倒在长椅上，昏沉地睡了过去。

晚上九时，超市外面的广场上跳广场舞的曲终人散，超市也即将打烊。看着不省人事的张老汉，店里的营业员报了警。很快，两个民警来到现场。可任凭他们怎么呼喊摇动，张老汉均置之不理。无奈之下，唯恐有什么闪失的民警打了120。

闻讯赶到的急救车将张老汉载向医院。闷热的夜晚，那揪心的“呜咿呜咿”声，既像是张老汉无助地呻吟，又像是在悲戚地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