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峰

昨天跟一个老同事聊天。他近来纠结的一件事居然是，退休之后他到底要做些什么。我说你瞎操什么心啊，又不是明天就退，还早着呢。他说，早什么早？不过五六年光景。五六年，其实就是一转眼的事。

想想真是。又岂止五六年呢，十几二十年不也是转眼之间？进这扇大门，算来已近三十年，当年种种，虽历历如昨，却早已是时间深处的过往，再也回不去了。

单位的新面孔真多啊，同事感慨。好多新人，叫不上名字，也少有沟通。没有工作的交集，相互之间原本也并无太多沟通的欲望。楼梯拐角碰见，点个头就算是问候。年轻人有时会赔上笑脸，尊称一声“老师”。可被尊称的一方心里明白，那只是一份职业性的礼貌，若真自我感觉德高望重起来，岂不贻笑大方。相比他们，我们只是早出生了几年、早进单位了几年，老师老师，“师”是虚词，“老”才是实锤。

话题打开了，就聊起了当年。同事说起当年第一次单位招考，他如何过关斩将，却最终折戟，以为从此无缘做一名电视主持人，可以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做一名乡村小学的语文教师。却又突然柳暗花明，新台组建，招兵买马，他又被招进来了。

自然也就想起了自己进单位时的情形。笔试，复赛，面试，一轮一轮进行，起初玩玩而已的心态，渐渐严肃而明朗起来。后来，像做梦一样，真就进了那个在高高电视塔下的单位大门。第一次在电波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沙漠苦旅中看见海市蜃楼，心里放起了漫天烟花。

那些年的自己，多么像那个“邻家的孩子”，热爱每一次主持、每一回采访、每一场出镜，仿佛有用不完的热情，仿佛青春永不散场。那时候只顾往前，很少回忆，更从没想过将来。老去、退休，这些遥远而无聊的事轮不到我想。前些天偶尔看见多年前的录像带，是自己在新千年的圆陀角出的现场报道，神情、语速都透着一股好笑的热烈。忽而竟又有些感动，放下了成年人俯视孩子式的傲慢，好渴望迎上前去，抱一抱当年的自己。

突然就共情了同事的怅然。把自己的大半生和一个单位牵绊在了一起，要说彼此无情，那当然纯属谎言。放不下的，不是那些年的华彩和荣光，是岁月本身，是一段静水流深的情意。与退休后的茫然感形成比照的，恰是曾经的忙碌与奔波。

可又能怎样呢？不过是日薄西山，不过是老之将至啊！不过是当年那个雄姿英发的自己，如今正一点点退到舞台边缘，最终在不闻掌声、不见鲜花的清冷里，走进灯火阑珊的黄昏。亦不过如此啊。

纵然不舍，却终须转身远去。这依然是一个流行离开的时代，而我们却不擅长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