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建新

故乡的清明绿意盎然，勤劳的人们忙着春耕春种。

这片位于江苏如东曹埠镇饮泉乡下漫村美丽富饶的土地是我母亲的出生地。母亲江克于1924年2月出生于当地江姓富庶的大户人家。我母亲八岁时她的母亲就去世了，之后我的母亲由她的父亲和她的继母养大成人。我小时候没见过外公，连他的照片也没看到过。在舅舅家，我只见过外婆一两次，外婆什么模样已不记得了。毕竟太久远了，只留下模糊的记忆的碎片，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我的母亲1947年24岁时就告别父母，出门投身革命。时值解放战争，母亲曾随队步行去山东行军式拉练学习过财会税务，后到南通县城金沙参加财会税务工作，直到1980年1月光荣离休。

母亲离休时，我正上初中三年级。有一次，母亲说，她退休后想去如东饮泉老家置地建房落户。乡下空气好、地方大，耕点田，种点时令蔬菜，安享幸福晚年。当时国家正处改革开放、百业待兴。虽然农村开始实行包产到户，但很多年轻人还是向往城市，要到城里来上学、打工。我的哥哥、三个姐姐都曾在农村插队落户，吃过许多苦。我正在上初三，还要上高中、考大学、成家立业，难道我也要陪母亲下乡落户？其实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母亲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并没有付诸行动。母亲所说的乡下老家只是一个代名词，老一辈早已不在，也没什么遗产继承，仅有的几间老房子分别是舅舅家和姨姨家的。母亲下乡落户根本就不现实，只是心中念想罢了。母亲何尝不这样想和做。更多的还是在为我、为我们全家着想。

每年春分一过，母亲就不住地念叨要回如东饮泉老家上坟。清明这天，我陪母亲快到如东饮泉舅母家时，见远近田垄粉黄相间的桃花、油菜花盛开，母亲心花怒放，说：“春天到了，桃花、菜花开得真好看，心情特舒畅！”

不仅我母亲喜欢回如东饮泉舅母家，我也很喜欢。白天，舅母家的房前屋后可垂竿钓鱼，也可去田间地头溜达，跟麦苗和菜花亲密接触；夜里可以听舅母一家唠嗑，当然也可以看书。

有一天，在舅母家，因为白天玩得兴奋，晚上睡不着，我就半夜起床去卧室后面的杂物间和猪圈那边转转，看看圈养的憨态可掬的大小猪们。

在杂物间的一张老旧的木橱抽屉里，我居然意外地发现了一本泛黄的《呼啸山庄》。我如获至宝、爱不释手，饶有兴趣地看到后半夜。

这真是一本奇书！书中曲折离奇的故事和梦幻般的意境吸引着我，让我感到震撼。看着看着，我仿佛觉得自己跟书里的在外流浪了20年的主人公希斯克利夫一样，无论是母亲早年背井离乡走南闯北，还是陪母亲一路走来，我们都是奔走他乡的游子；也无论旅途远近、怎样奔波，都要经历一个人生的因果轮回，重新回到原点。就像大自然中的花草树木，无论多么枝繁叶茂、花儿盛开，总是要叶落归根、融入泥土，以期生根发芽、重获新生。

后来有一年清明，我因忙于公务未能陪母亲回如东饮泉老家，由我大姐陪母亲一起回。那天上午八九点钟，母女俩一起乘公交车出发。一小时后，估摸她们到了，我就打电话询问表哥，结果表哥说我母亲和大姐还没到。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我又打了好几次电话，表哥还是说没到。眼看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俩居然还没到舅母家，我心里满是惶惑与恐慌。

心想她俩出事了？但大白天能出什么事呢？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后来，表哥驱车沿路来回不停地找，终于在半路上找到她俩。原来是母亲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坐公交车提前一站下车了。真是有惊无险、虚惊一场。

有了这次的经历和教训，每年清明都是由我陪母亲回如东饮泉老家。有了我的全程陪伴与精心呵护，母亲都十分满意和高兴。

2016年清明是我陪母亲最后一次去如东饮泉老家上坟。从老家回来后不久，母亲就因心肺功能衰退入院治疗保养。虽然我们竭尽全力，9个月后，95岁高龄的母亲因肺部感染终告不治，离我们远去。

母亲的离去给我很大的打击。虽然母亲活到了95岁的高龄，也算是寿终正寝、功德圆满了，但我还是难以接受母亲离世的现实。我自出生起都没离开过家，没离开过父母亲。在我挚爱的父母亲面前，我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父亲常常教导我，人要正直坦诚、乐观豁达。母亲不断告诫我，人生的路要靠自己走，要学会自立自强，不能总是依靠父母，父母再长寿也会有终老离去的那一天。虽然父母亲早就没了各自的父母，但父母亲还是凭着勤劳和智慧，为我们全家撑起了一片朗朗的天，让我们沐浴在父爱母爱的阳光下，给了我们最大的爱与力量，引领着我们不断前行。

2017年后的每年清明节，我总还像往年一样回如东乡下老家。3年前的清明因新冠肆虐，回如东老家的路被封没去成，但随后的端午节，我终于如愿回了趟如东乡下老家。母亲的音容笑貌如影随形。其实，原先母亲不只钟情于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对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土地有着特别的敬重与虔诚。这里不仅是生养我们的故乡，也是镶嵌在我们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的精神与文化的图腾。我想以后不只清明、端午，我随时都可以回如东乡下老家看看，同时也可捎带母亲回家的一片绵绵心意：母亲，我陪你回家！

故乡烟雨蒙，佳节倍思亲。细雨纷飞如烟，润湿了大地，哺育了万物；也挥洒着心雨，倾注着思念。唯愿世间万物生生不息、代代相传，祈愿故乡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护佑故乡的人们平安健康、幸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