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兆梅
谨以此文,致敬李飞飞的双亲——李舜和邝颖。他们在左冲右突中摸索了几十年,生成了一套大道至简的父母导航系统,给我们提供了夹缝中突围的鲜活范例。无论是中英文图书《我看见的世界》中的娓娓道来,还是演讲和采访时的即兴表达,李飞飞对父母都是感激接纳的。其自传扉页包含四句致谢语,第一句便是:“致我的父母,你们不畏艰险,穿越黑暗,让我能够追寻光明。”这是很高的评价,吾辈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20世纪80年代的李舜和邝颖夫妇皆为知识分子,种种错位导致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郁郁不得志,好在他们敢于探索,陪伴支持李飞飞一起寻找更多的可能性,并共度了诸多艰难时刻。从李飞飞十六岁漂洋过海求学至今,一家人始终心意相通并彼此守护。这实在难得,也让人羡慕。李家父母的导航系统,我们当然无法生搬硬套,但其启发意义值得深思。
李舜是一位浪漫的工程师,喜欢观察大自然,有事没事就动手鼓捣各种器械,对世界的拆解与重组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他曾组装了一辆挎斗自行车,带着童年的李飞飞穿梭市井,到处闲逛。父女俩一起捉竹节虫当宠物,观察稻田水牛反刍,甚至把野生啮齿动物带回家。这些貌似“不务正业”的举动,属于生活中的“不教之教”,恰恰是科学最原始的模样。父亲的探索基因在李飞飞身上得以发扬光大,她在各种场合反复提到“好奇心”,并感激父母让自己始终葆有好奇心,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何种难题,都不缺乏破解的原动力。
母亲邝颖曾是高中教师,鼓励女儿读古今中外各类名著,既陪她感受鲁迅的冷峻和老庄的逍遥,也包容她对不明飞行物和海洋生物的痴迷,母女俩携手在世俗围城中筑起了自己的精神堡垒。当初中班主任质疑李飞飞是否可以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时,作为现实守夜人的邝颖径直反问:“所以有什么问题吗?”这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成都,在推崇“模范学生”和“好居民”的大环境下,邝颖的种种做法不仅需要智识,更需要胆量。
中产移民,一夜返贫。这个曾经富裕的三口之家在1992年移居美国新泽西小镇后,迅速沦为“洗衣店里的哲学家”,好几年都挣扎在生活困顿和交往受限中。李舜把干洗店当游乐场,定期维护锅炉、熨烫机和干洗机等,对修理的热情节省了上千美元的维修费用。邝颖充分利用自身技能,除了清洗熨烫外,还帮顾客改衣服。只是她心脏有问题,劳累导致身体每况愈下。尽管生存困难,夫妇俩从不抱怨后悔,从未跟女儿流露任何“都是为了你我们才如此受苦”之类的情绪。
李飞飞从普林斯顿物理学本科毕业时,华尔街投行发来了高薪聘用通知。她一度想放弃读研机会,被病榻上的邝颖坚决劝阻,她追问:“飞飞,这是你想要的吗?”之后每当女儿欲向现实妥协挣钱为先时,她都一如既往地进行灵魂追问,敦促李飞飞回到念念不忘的实验室。以后的故事广为人知,李飞飞带领团队从10亿张图片里筛选出1500万张,建立起最初的数据库和大模型,在枯燥乏味、反复试错的过程中教计算机学会了看世界,并免费开放给全球研究者。我们常用的导航系统、看图识物、养老护理机器人等应用场景,如李飞飞所讲,很大一部分得益于邝颖的反复追问“你的研究能让世界变得更好吗”。
李家父母性格迥异,却如跳舞般进退有度,发生争执时从不迁怒于李飞飞。在作为教育第一空间的家庭里,他们用言传身教和深度理解影响了李飞飞的科研观,让她追求科技进步和人文关怀的有机融合,帮助如母亲一样的病人和有困难的人们活得更有尊严。家是出发和休憩的港湾,成员间彼此照护滋养,形成良性循环,这个话题既古老又鲜活,某些时候难度系数堪比科学研究。李舜和邝颖让我感受最深刻的是:在传统与现代、东方和西方的冲突里,他们从未迷失方向,甘做脚手架,却从不指手画脚;提供可能性,却从不规定路径;共同去探索,却从不强求结果。他们并非完美父母,李飞飞也从不是完美小孩,守住底线、保持清醒,始终用爱为娃导航,如此智慧和境界,历久弥新,理当致敬。
知识爆炸时代,作为自家崽最初的领航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醒哪里藏暗礁,何处有风暴,是如我之流为人父母者的基本修养。需要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在规矩与自由间反复练习平衡术,更新升级导航系统,共同探寻属于自家的北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