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

对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说，季节更迭并不明显。高楼大厦阻挡了对自然的直观感受，车水马龙的喧嚣掩盖了大自然发出的各种信号。然而，菜市场却成了城市感知季节变化的一扇窗。不管郊外冷风是否持续如旧，时令一到，该涌进城市的信息，半拍都不会拖延。

一场裹挟冷风的春雨过后，春天的菜品便争先恐后涌进了各个菜市场。

跑得最快的，是去年冬天播下、如今郁郁葱葱的豌豆尖儿。它们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叶片犹如展翅的绿色蝴蝶，身姿漂亮也就罢了，还特别鲜嫩，鲜嫩得仿佛一吹气，就能消散在风中。嫩叶末梢，带着姿态各异的娇嫩卷须。凑近去闻，一股清新的草香悠悠地钻进鼻腔，令人神清气爽。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里，每到春天，奶奶总会带着我们去自家小菜园里掐豌豆尖儿。菜园里的豌豆苗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绿得发亮。奶奶弯着腰，给我们做示范，拇指和食指尖合力，果断一掐，豆尖儿在手，长在地上的豆苗却纹丝不动，说明没有伤到根。不久从掐过尖儿的豆苗根部又能发出新芽来。只要底肥足，就是增加豆苗枝丫数量、促进增产的土方法。奶奶念叨说：“这豌豆尖儿，不管是煮汤还是清炒，都最好吃啦。”回到家，奶奶生火倒油，豌豆尖儿下锅，撒上些许盐调味。出锅时，那嫩绿的色泽看着就让人满心欢喜。豌豆尖儿还可以做汤面的卧底，生豌豆尖儿入碗，煮熟的面条覆盖，浇上热汤，配上各种调味品，用筷子翻过面，烫熟的豌豆尖儿气味芬芳、鲜美无比，让面条上了好多个档次。可惜离开老家后，在定居的江尾海头启东，几乎没有人食用豌豆尖儿。近些年，随着人员流动的增加和各种菜系相互渗透，这等曾经带有区域特色的菜肴才得以堂而皇之地成为早春江海人的餐桌主角儿。

旁边是本地人最爱的竹笋。不管是胖大矮短的冬笋，还是细瘦修长的春笋，都带着泥土的质朴与芬芳。在老家安宁河谷，笋是酒席的盖脸菜，能把一道跟五花肉或者咸肉一起炖出来的竹笋肉汤喝到嘴里，那顿酒席再简朴，都透露出别具一格的富贵气。而在我大学求学的万里长江第一城宜宾和我如今生活的小城启东，竹笋肉汤是家常汤菜，辅以少许榨菜和青豌豆，喝上一口汤，浓郁的鲜味让人感觉仿佛把整个春天都喝进了肚子里，真是应了那句“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的俚语。

河汊纵横的江海平原，春天最不缺的是马兰头。若得闲，驱车到郊外，随便哪一条河的河浜都能薅到几把鲜嫩的马兰头；要是图省事，随便哪个菜场都有销售。销售马兰头的多是近郊的农民，全都采自村郊野外。买回来，洗净焯水后，用手轻轻挤干水分，切碎，与香干一起，拌上香油、盐和少许糖。入口时，马兰头的清香与香干的醇厚完美融合，清爽解腻。记得小时候，到远房亲戚家做客，他们家的一个老婆婆带我们去田野里掐马兰头，春日的暖阳洒在我们衣着单薄的身上，暖烘烘的，微风轻轻拂过，几个小伙伴奔跑在田埂上，仔细寻找着那一苗苗嫩绿。老婆婆说：“这马兰头，要选叶子边缘有点锯齿的才嫩。”如今，每次吃到马兰头，总会想起那个美好的春天，可我却想不起当年一起奔跑的小伙伴的姓名，一个也想不起来。四十多年的光阴，只留下一颗流星划过天空般，短暂、清浅却又带着亮光的记忆。

春天的菜市场不只有土地上长的蔬菜，还有水里游的鱼。这个季节，排在第一的时鲜是鳜鱼。不知是不是张志和笔下“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景象，从古代就为鳜鱼打造了一把无可替代的交椅，还是鳜鱼确实最能满足人们春天的口腹之欲，总之，这个季节的鳜鱼身价不菲。谁在这个季节待宾宴客，都希望能上一份鳜鱼，以彰显自己的热情和客气。不过我是个例外，看着鳜鱼安静地游弋在水箱里，身上的斑纹犹如一幅天然水墨画，那优哉游哉、无忧无虑的神态，让人实在不忍心购买。

同样价格不菲的还有刀鱼。它肉质细腻。清蒸刀鱼，用两根指头捏着鱼头抖一抖，鱼身上的肉就抖到餐盘里，剩下一副完整的骨架。饕餮大佬连刀鱼骨头都不会浪费，转身下锅油炸后香酥可口，可谓一点都不浪费。

春天菜市场上的时蔬还有苜蓿，也就是草头。它的叶子小巧圆润，像是一把把绿色的小扇子。启东人喜欢用草头做酒香草头，锅里热油，放入蒜末爆香，再加入草头快速翻炒，淋上些许白酒，瞬间酒香四溢。那鲜嫩的草头带着淡淡的酒香，口感爽滑。枸杞头也是春天不可错过的美味。它带着微微的苦味，却又透着一丝甘甜。新鲜的枸杞头洗净后放入锅中，加入清水煮开，再打入鸡蛋，煮至蛋花散开。喝上一口汤，那淡淡的苦味与鸡蛋的鲜香融合在一起，让人感受到春天的多元与丰富。除了这些外，还有荠菜、香椿、鱼腥草、马齿苋、蒲公英等，蒸炸炒、炖烙煎、焖烩熘、烤焗涮、熏卤煮、煨腌拌，厨下十八般武艺，全都有用武之地。

春天的菜品只要吃上一种，都不枉经历了春天；不消把春天的时蔬吃个遍，春天就已坐稳了交椅。每一种朴素的味道都来自大地的深情，来自回春的温暖。

当我们在菜市场挑选食材时，也是在挑选与自然的联系，挑选生活的诗意。无论生活多么忙碌，也无论生活在城市还是乡村，到了这个季节，都应该停下脚步去感受自然的美好，珍惜春天带来的独特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