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水

我家于海门区和通州区交界处的农村，临河而居。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对家门前的那条小河有着母亲般的感情，目睹见证了小河如诗如画般的一个个春秋。

小河呈东西向，长300米，宽10米。它东与省道222线接壤，又隔着省道和近代实业家、教育家张謇先生筹资开挖的三余竖河相通，是三余竖河的一根毛细血管。河虽小，却承载着数百亩农田的排灌重任。自我记忆起，这条小河就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是这片土地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天晨曦初露，高亢的雄鸡啼鸣就像闹钟似的，叫醒了人们。大家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着木桶到河边拎水、淘米、洗菜。间或菜篮子里蹦入几只大虾，常常引得人喜笑颜开。除了生活上离不开小河外，靠田吃饭的农家人更是离不开小河。

我家西侧岸边上常年竖立着一个庞然大物——一台木制水车。水车是用于稻田灌溉的土机器。初夏时节，白咕咕鸟发出“播谷播谷”的啼叫声，水稻插秧的季节到了。当一马平川的水田里传来粗犷的插秧小调时，四五个青壮劳力爬上水车，车水号子此起彼伏，水车发出“吱吱嘎嗄”的声响，清澈的河水随着水车车轴的转动，而被一波波引上水渠，汩汩流向稻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我们一群小屁孩恨不得也爬上水车，过一把车水瘾。

20世纪70年代，化肥紧缺，由于土地贫瘠，农作物产量很低。生产队开展积肥运动，其中就有来源于小河里沉积的淤泥，这种淤泥是河岸两侧地表上一层较肥的泥土被雨水冲刷至河底，再和腐烂的水草等有机物结合在一起，成为淤泥，特别肥田。到了冬闲季节，生产队里的一条木质的罱泥船派上了大用场。

生产队里的季叔是一把罱泥高手，平时沉默寡言，时不时“吧嗒吧嗒”地抽上一袋旱烟。冬春季节，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小河时，河面上的白雾渐渐隐去，头戴一顶旧的东北帽，穿着一件破棉袄的季叔已撑着小船在河中穿梭，小船上搁着两根装着泥夹的长长的竹篙。当小船驶至淤泥较厚的地方时，站在船头的他将船停下，然后娴熟地摆动着竹篙，随着两只布满老茧的大手一张一合。瞬间，满满一夹子黑得流油的淤泥出水，再一使劲，“啪”地一下，被丢到船舱里……

冬春两个季节下来，小河里黑黑的淤泥被“请”上了岸，堆满了两个大沟头，形似两个大码头。等淤泥自然风干后，再挑到田里垩田。清淤后的小河水变得更深了、更清澈了。

炎炎盛夏，蝉声阵阵。小河成了我们的天然浴场。暑假里，趁着中午大人们午睡，我们一群小伙伴从家里偷偷溜出去，光屁股跳进小河，霎时，水花四溅，惊得白鹭冲天而起，野鸭凫水逃窜。正是有了小河这个天然浴场，我们一群小伙伴学会了狗趴式、仰泳、蛙泳等。

到了秋天，小河景色更美，两侧蒹葭葳蕤，雪白芦花随风飞舞，河里鱼儿晃动、螃蟹肥硕。我们带着自制的钓竿和蚯蚓来到小河边，钓鱼钓蟹，常常满载而归。平时，我们要买心仪的小人书，往往都是靠钓鱼、钓虾换来的。数九隆冬，雪花铺天盖地，清清的河水成了冰的世界。我们几个顽童不是在冰上滑行，便是凿出一块厚冰，坐上一个圆圆的冻车，然后推着它，撒着脚丫奔跑。

有道是，风调雨顺年景好。然而，小河水也不是一味平静和温柔的。那时，小河连接大河的是一排细小的涵洞，排灌不畅。有一年初夏，蚕豆荚刚刚隆起，玉米秆长至小腿，急需雨水滋润，可天公不作美，连续烈日，久旱无雨，小河见底，河床龟裂，农作物干得冒烟。由于大河里的水进不来，农家的生活生产用水成了大问题。

不知是效仿人家，还是谁出的主意，几个心灵手巧的人用毛竹、稻草、烂泥，做起了一条栩栩如生的水龙。清晨，太阳刚出地平线，虔诚的男女齐刷刷地跪在水龙前，念念有词，祈祷老天下雨，其情也真，其意也切。然而，祈祷了多天，除了火辣辣的太阳外，头顶上连块乌云也没有。处在放花期的玉米被晒得蔫巴巴的，几近绝收。

还有一年仲夏，老天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暴雨连续下了三昼夜，小河的水就像发酵的馒头涨到了岸上，又像脱缰的野马冲向田野，几天水位不退，造成家家户户屋子进水受淹，就连农家的锅碗瓢盆、坛坛罐罐也漂在水上。不少人因喝了脏水，患了痢疾和肠胃病等。

有水则有绿洲，无水则为沙漠。20世纪90年代，借着省道222线的拓宽，我村组织人力经过多天的地道战，在公路下挖掘埋设了一长溜直径一米的大涵洞，实现了大河与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河无缝对接。为涝能排，旱能灌，丰产丰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岁月不居，时光如梭。在党的富民政策的感召下，短短的几年，我们组里的农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钱袋子鼓起来了，一幢幢新颖别致的小楼拔地而起。就像城里人一样，我们这儿也告别了世世代代饮用的河水，用上了洁净的自来水。

生活的优渥，产生的大量的垃圾成了问题，几年下来，小河变成了天然垃圾场、鸡鸭鹅的栖息地。曾几何时，冰清玉洁的小河变成了黑臭水体，污水里长满的野草遮天蔽日，鱼虾蝌蚪难觅踪影。闻着臭气熏天的小河水，大家陷入深深的反思之中……

进入21世纪，历史掀开了新篇章。人类要生存，人类要发展，就要保护生态环境。当地政府投入资金，对沟河整治，变过去的春冬整治为长年整治。我家门前的小河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两台挖机在小河两侧轰鸣着，挥动长臂，一斗斗垃圾、一斗斗淤泥被挖出水面，装上农用车，运出农田。与此同时，一个个鸡鸭鹅棚被拆除，一条条拦水坝被清理。

前年，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河又进行了打桩护坡，并再次进行清淤。沟河两侧种上了草皮，栽上了绿树。经过再次整治打造后的小河宛若一条绿色的绸带，更加亮丽。

沐浴着和煦的春风，晚饭后我漫步至小河边，欣赏夜景。远眺，月光皎洁，微波粼粼；近看，河水潺潺，花香扑鼻。家乡的小河不仅是一道美丽风景，更是养育我们的母亲河；它滋润着家乡的农田，为人们带来丰收的希望；它见证了家乡的变迁，承载着我们的欢乐与梦想；它记录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成为我心灵深处永恒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