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司徒
近读郑颖《野翰林:高阳研究》一书,发现其对高阳其人其作有着全面而深入的评析。首先关注其幼年在横桥老家的阅读经验:
在我,觉得最惬意的是,找个四面通风之处,躺在藤椅上看闲书,吃零嘴。闲书值得一记是《红杂志》《红玫瑰》《礼拜六》,此中作家,后来被封为“鸳鸯蝴蝶派”。这些杂志的出生年份与我差不多,到我能看懂时,他们都已夭折;看的是我早逝的二哥留下来的旧杂志。
在与桂文亚的访谈中,高阳则提及除了阅读报章和聆听掌故外,也饱览中外文学名著。旧小说中《儿女英雄传》《水浒传》《西游记》都为他所喜爱,西洋文学作品则偏爱欧·亨利的短篇小说;至于写作技巧,自认颇受张恨水的影响。
高阳作品具备一般通俗读物较为欠缺的“专业性”,这特点彰显其作品的文学感染力与历史考据深度。然而郑颖深觉人们口中的历史小说大师高阳充满了矛盾:
首先,他的连载小说是缔造报纸销量的镀金招牌,然而,私底下,高阳总为不被学院认可而愤愤不平,晚年甚至自封“野翰林”,大有生不逢时、我自封我官的意味。其二,作为当代稿酬最丰的作家之一,他却是一辈子喊穷,他笔下的世界满是古色古香,真实的高阳却极爱现代科技,相机、摄影机、电脑,他从未失去流行。其三,高阳的知识系谱来自世家家学,然而,他独具的考据癖却使得他以历史的侦探自居,他的以考据入历史小说的创作观也成就了他历史小说的宗师地位。其四,高阳的朋友众多,其中大多数人以借他高利贷为乐。当王惕吾为他还完钱债后,还得将这些朋友聚拢来,请他们莫再借钱给高阳;然而,真是倾心相交的朋友也能为了他,房子一次又一次地遭查封。他爱极了朋友聚会,但聚会中却常是一人独饮,不发一言。其五,他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名士派,丰富的作品一篇一篇靠着连载小说编辑催稿而完成;他是一个不善理财的艺术家,却碰上王惕吾这个供养者,不仅提供丰厚的稿酬,亦提供住所,目的是让他别无牵挂、专心创作。其六,高阳表示,自己是新理性主义的信徒,而所谓新理性是指人性与科学精神的结合。但是,他的历史小说中处处可见“子平之术”、命相、占卜;他对《红楼梦》的创见即是由平郡王福彭的八字验证元春为福彭考。其七,高阳作品中的主人翁多有齐人之福,从胡雪岩到龚自珍,哪一个不是处处有艳遇。然而,他本人的婚姻仅维持十年,晚年的红粉知己是擅长烹煮“烤麸”结缘。生命中最后一个新年,高阳是独自一人在饭店度过,其实落寞孤寂。
这段堪称本书文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