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
随同事一同下乡。一农户家,门前有条浅溪,溪边一株牡丹,那天小雨如丝,那株牡丹在江南的雨雾中悄然初放,没有惊动任何人。邂逅了牡丹的那个春天之后,我就离开了家乡。十多年了,我再也没有在一个春天回过家乡。
在我心里,家乡的春天,山水皆醉。杜鹃的枝丫越过树丛向路的方向伸展去,遒劲又倔强,似乎想拦下匆匆的行人,要向他展示一番这无边的春色才肯作罢。杏花最娇弱,它总是轻易地随风雨飘落。一场春雨过后,地上铺了一层粉粉的花瓣。只一场雨,顿感春之二三去矣!可惜可惜,口喊可惜的人站在杏花树下仰望跺脚,然而春总是要归去的。
白居易唱道“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我未历经“画船听雨眠”的雅事,但想起家乡的水,我的眼睛也清澈了起来。家乡的水是透明而清冷的。这水似乎是从石头里渗出来的,我常常会分不清水与石与空气的边界。学生时代的每个暑假,都要在清浅的河里翻石头抓小螃蟹。家乡的水,或水域宽阔,沉静如练;或隐于村巷田边,清流急湍,潺潺汩汩。即使见过了许多的波澜壮阔、许多的如梦似幻,然他乡的水是景,故乡的水是药——能解愁和累的药。
除了山水外,家乡的清明也甚是热闹,祭祖并不拘于清明那一天。挑一个风清气朗的周末,携子扶老,一齐去祭祖。我的家族人员众多,已繁衍生息至百十人,每当清明祭祖时,总能见到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还存于儿时记忆中的亲戚。谁家的孩子又长高了,谁家的老人成了祭拜的对象,每年都有新添的坟茔,每年也都有新出生的孩童。生命就在这无尽的轮回中一点点延续下去。
山上灌木横生,甚至没有一条现成的路。通常由当地的族人和叔叔伯伯带头,几个大哥哥跟在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用刀砍出一条路,方便我们女眷和孩童行走。女眷走得慢,并非因为腿脚不麻利,而是被路边的野花野草给吸引住了。映山红就长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摘了一束又一束。摘了新枝,感觉前面的不够惊艳,立刻就扔了前面的。时不时能听到一声惊呼:“哇,这棵好看!”年纪稍大点的嫂嫂们则拿着篮子和小锄头,沿途挖野菜。有新长出的嫩蕨类、马兰、野笋、椿头,这些是我仅有的一点对野菜的见识。族人家竹林里的笋是可以随便挖的。只要朝竹林看一眼,引入一下话题,祭祖结束后就会有一麻袋的刚挖的笋搬上车。对于山野来说,我们每年一次的清明活动像是“洗劫”,但山野应该是开心的。
除了漫山遍野的勃勃生机和自然风光外,我也爱听大人们聊天。至今脑海里总是浮现着三伯给我们介绍每个坟茔的主人的情景,这是大公公、四公公、六公公。这是邱家的祖先,邱家那时候是大户人家,奶奶是邱家的大小姐。然后嫁给了一贫如洗的爷爷,因为那个时候越穷越光荣。然而我从没见过邱家的人。三伯说邱家已人丁零落,反观我们这边却是乌压压一众人,让人不禁感叹世事变迁。如今需要祭奠的人越来越多了,爷爷奶奶所育的七个子女中只剩下爸爸和姑姑。去年过年,我试探着问父亲:爸爸,你的兄弟都走了,你很难受吧?爸爸没回答。
如今,我已有十多年未在清明时节回乡祭祖,没有去山野探险,随性摘着映山红;也没有对着山川发呆,与姐妹们放肆说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