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荣
在记忆的幽微角落,总有一些物件,承载着难以言喻的情感。于我而言,那只半钢宝石花手表便是这样的存在。它宛如一把神奇的钥匙,轻轻一转便能打开我尘封已久的童年回忆之门,让那些与父亲有关的画面,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小时候,村子里的小伙伴们陆陆续续戴上了手表,那精致的表盘、闪烁的指针深深吸引着我。每当看到他们抬手看表的潇洒模样,我心中的渴望便如野草般疯狂生长。终于,在一个蝉鸣喧嚣的午后,我向父亲提出了这个请求。父亲听后,沉默不语,他那并不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那一刻,我心中既紧张又失落,以为父亲会拒绝我。
那时,父亲靠贩卖如皋的草鸡蛋维持家用。每次,他都要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驮着两大筐草鸡蛋,踏上前往上海十六铺码头的漫长征程。这段路充满了艰辛与未知。夏日骄阳似火,父亲的后背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灰白的衬衫上,我记得父亲的那件衬衫是深蓝色的,穿了好多年后掉色变成灰白色;冬日,寒风凛冽,他咬着牙,和同村的两位叔叔奋力前行。
在上海卖鸡蛋的日子里,父亲舍不得花一分钱买饭吃。他总是从布袋里掏出去年腊月里做的干馒头片,就着自带的白开水,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周围人都劝他吃点热乎的饭菜,他却总笑着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父亲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如皋和上海之间,每次回来都显得很疲惫。但他的眼神中却始终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终于在跑了两三趟之后,父亲从上海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我双手颤抖着打开盒子,一只手表静静地躺在里面,表盘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那一刻,我只是小小感动了一下,并不像现在心中五味杂陈。我现在才明白:这只手表不仅仅是一件物品,更是父亲对我深深的爱与无尽的付出。
从那以后,这只手表便一直陪伴着我。上学路上,我会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考试的时候,它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在为我加油鼓劲,让我充满信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长大,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手表也逐渐失去了它的实用价值,但我依然对它爱不释手。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当时帮我买的那只宝石花牌手表是半钢的(全钢的贵很多),因为是半钢的,历经十几年已有好几块地方掉皮了,但我依然戴着它。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父亲那疲惫却又坚定的身影。
在工作后的某一年,我戴着那只半钢宝石花手表到如皋搬经中学去相会诗友刘金城,那时没有现在发达的通信,结果扑了个空。正在我伸头缩颈的时候,刘金城的同事沈伯领老师出现了。那年正好蒋大为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红遍大江南北,沈伯领就穿着蒋大为那样的一身白西装出现在我的眼前。他问清缘由,立即热情地说,今天不巧,刘老师休息去他丈人家了。我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诗人,今天吃了饭再走!沈伯领把我领到他的宿舍,立马去食堂打了好几个菜,弄了两瓶汤沟酒,我们对饮。我看着他的白西装,他看着我的宝石花,我们竟然鬼使神差地进行了交换!一瓶白酒喝下去,沈老师的白西装到了我的身上,那只半钢的宝石花手表从此便姓了沈!酒后我觉得自己是那白衣飘飘的白马王子,却不知道由此铸成终身遗憾!
父亲离开已经十年,那只本该成为我最珍贵回忆的手表早已不知所终。然而,在这喧嚣的世界里,在无数的梦里,我时常会听到那只半钢的宝石花手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时光的洪流中,我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深沉的父爱。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宛如父亲的心跳,永远在我心中回荡。在浩瀚的宇宙中,父亲的爱就像一颗最亮的星星,照亮了我的生命,指引着我前行的方向。虽然那只手表已不在我身边,但我相信物质不灭的定律,那只手表不论在何处,将永远承载着父亲的爱,成为我心中最珍贵的宝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