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夜明珠

母亲的蚕宝宝

◎严世进

整个五月是春蚕的一生。我家院内的两间蚕房,总见母亲来回穿梭的身影,消毒晒匾、开窗通风、采桑喂蚕,整天忙得直不起腰来。

劳动节这一天,母亲从茧站领回蚕种。母亲小心翼翼地把蚕种放在竹匾里。盖上白白的纱布,像呵护婴儿那样细心,时而要看温度计,没到70℃,要拿扇子扇风,使煤炉蹿出火苗升高温度,要是高于70℃,又要开窗降温,这是决定出蚕率高低的关键一步,来不得半点闪失,母亲不敢离茧房一步。经过两整天的日夜看护,蚕宝宝破种那日,母亲把采回来的桑叶撕成方寸大小的叶片,轻轻撒在蚕匾里,蚂蚁大小的蚕宝宝蜷在叶片中,只见它们苏醒过来,慢慢向四周散去,叶片上渐渐出现了小小的缺口,蚕宝宝开食了,母亲这才放下心来。

二眠过后,蚕宝宝蜕变成青玉色。蚕架上的竹匾渐次摞高。母亲的蓝布衫总沾着细碎的桑叶。指甲缝里沁着绿素染就的苍翠。她抓起几只蚕宝宝放在手心上,看着它们一个挨着一个傲着头,母亲跟它们说,你们快睡吧。这是三眠开始了,宝宝们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是谁叫醒的它们。母亲首先用喷雾给它们打了防僵的药,然后把早已准备好的早餐——一片片、一层层、绿油油、亮闪闪的桑叶撒到了宝宝的嘴边,到了中午,桑叶只剩下网状的筋络留在它们的腹下,蚕匾里一片白茫茫。母亲一边起蚕,一边分匾,精准地剔除病蚕,这时的蚕宝宝一天比一天食量大,母亲也一天比一天辛苦。特别是到了四眠,母亲忙得几乎顾不上吃饭,桑园采叶,蚕房喂蚕,两头奔。那天突然下起一场大雨,母亲从桑园回来时淋了雨水,浑身直打哆嗦,且雨天路滑摔了一跤。一到家换了衣服,母亲又开始喂蚕,手里桑叶轻柔抖落,竹匾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碧绿毯子。不一会儿,蚕房里响起了沙沙声,像是下不完的雨,母亲说:“这时的蚕食量大,喂得越足,产量越高。”母亲深得其要义,再苦再累从不怠慢。蚕宝宝昂头食桑,千百张翕动的嘴,千百道银亮的弧。母亲熟稔每张竹匾上的蚕宝宝脾性,靠东窗的食量大,靠墙根的喜聚堆,中间那匾里有对双宫蚕,总爱并头啃同一片叶。这时的蚕宝宝身体越来越胖,由淡青白变成白色,而且全身呈透明状,把它放在手心上冰凉冰凉的,上山(结茧)的时候到了。

母亲把前天用小麦秆扎成的像金色鸟巢的笼排放在竹匾上,然后小心翼翼、轻快地把蚕宝宝放在笼上,蚕宝宝在麦秸间摇头晃脑地寻找最佳位置,仿佛赴一场庄严的加冕。最先结茧的是那对双宫蚕,两颗雪茧紧紧依偎着,像三月里并蒂的玉兰苞。

夜深人静时,月光洒进茧房,母亲披上外衣,举着油灯移步细看,茧壳在光晕里透出珍珠母的色泽。有茧子突然轻颤,她便驻足屏息——这是蚕宝宝在茧中转身,把最后一缕银丝妥帖地绕成句号。

五月的最后一天是卖茧的日子,一大早,茧站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母亲总要特地在茧堆里挑几枚最大、最圆润的,说是给蚕娘娘留个念想。

阳光下,雪白的茧山泛着柔和的光,恍惚间竟像看见漫山遍野的梨花,母亲双手捧着那枚双宫茧,皱纹里漾着20多岁采桑姑娘的笑。

养蚕赚钱是母亲和一批批蚕农的本分,他们劳作的一生像春蚕一样,是一场丝尽成茧、羽化成蝶的修行。

2025-05-06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206973.html 1 3 母亲的蚕宝宝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