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蓓儿

第一次听周蓉说起出书的想法好像还是不久前，一个寻常下午，她兴冲冲走进办公室说：“我也想整理整理这些年的作品，出本散文集。”我早知道她是一个行动力超强的女人，是答应了为人作序，所以就连去迪士尼的路上都在构思，在民宿里埋头写到半夜的人；是既然选择了远方，就只顾风雨兼程的人。冬去春来弹指间，这本《仅向岁月微低头》是春的礼物，出版在春意酥怀的时节。

莫言在《诉说就是一切》中写：“所谓作家，就是在诉说中求生存，并在诉说中得到满足和解脱的过程。与任何事物一样，作家也是一个过程。”周蓉的这本书恰是如此，未做复杂的编排，也未用华丽繁复的章节名将它们分隔得挤挤挨挨，她仅仅是将这些年来的有感而发、想要告诉你的点点滴滴写成一封娓娓道来的信，以时间的坐标大大方方往你面前一放，同她这个人一样，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

若你仔细读一读周蓉的文章，便不难发现，她甚少长篇累牍地写景状物，她更擅长的是对真挚情感的独特表达，是像朱自清先生那样，对“我意在表现自己”的创作美学的毅然坚守——“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定见的，只当时觉着要怎样写，便怎样写了。我意在表现自己，尽了自己的力便行；仁智之见，是在读者”。

她的文字里惯有着悲天悯人的仁爱，常常弯下身去，俯视痛苦与分离，俯视夹缝与角落，好像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她写终日趴在窗沿上，孩子似的眼巴巴望着楼下过道的孤独老人；写失魂落魄地杵在那里最终被拆毁的19年老屋；写因为拆迁被抛弃在“新胜村”河边的寂寂的大柳树……但最令我震撼的还是她写三十几岁丧妻，晚年儿女不孝、生活不幸的善良邻居成伯。怀念成伯时，她不畏剖开自己，用“一个都不要宽恕”的激烈态度，毫不留情地问罪人心的无情。但最后心绪乍平，她深谙“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的道理，她只祝福成伯：“若世间真有天堂的话，在通往它的途中，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不要回头，要彻底地忘掉他们，忘掉我们。希望那里，终于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周蓉这人的记性不大好，我有时问她些过去的事儿，她常常好像很惊讶：“啊？是吗？我不记得了啊。”叫人哭笑不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多年以来笔耕不辍的原因之一，但她的确总是能关注并记录那些“和理想有关，和远方有关，和心有关”的瞬间。她去凤凰古城，隔着雨滴不断掉下的玻璃窗，看外面高高低低的吊脚楼，写的却是深夜沱江边孤独而又倦怠的老妇人；她去诸葛古镇，看灰黑的做旧的青砖小瓦、屋宇亭台，像掉光金粉的菩萨露出贫瘠的木质肉身，写的却是一边慢悠悠削菠萝一边指导顾客肩颈拉伸的水果摊主；她去日本，看阴沉天空下不甚清晰的富士山和下山时突然出现的一弯巨大彩虹，写的却是因为语言不通孤独地站在居酒屋里“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失意……那些你以为微不足道的物什或场景，却骄傲地长在她的缱绻记忆里。

人间的烟火，美好太多太多，事事有遗憾，但也事事值得，若不及时记下来，便恐被记忆遗失了。尽管记下来，也未必就都能记得，但这怎么不算一种生活的大智慧呢？——凡尘落于笔下，但不囿于心中。

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仅向岁月微低头》这本书里写了周蓉的许多朋友，她就是有那种本领，跟谁都能聊上两句。我同她一个办公室前后桌坐着，常有人来办公室找她，有时是有些事托她帮忙，有时只是路过打个招呼，无论是熟识的还是第一次来的人，他们总是有话可说，一番轻松交谈后，来人就很高兴地走了。我们便常常戏称“你文艺界的好朋友某某某如何如何”，她就露出有些得意的样子，颇像个胜友如云的侠客，长歌有和，独行有灯。

她永远会对带着真诚走来的人敞开心扉，凡所能及之事，从不推辞，也会毫不吝啬地将真心写满文字。比如她写低眉“偏要推门望月，朝退潮的方向走，往不那么光亮的地方去……不需要别人指路，自己手中就提着一盏灯，照亮所有那些值得你低下眉头去看的道路、田野、声音和面庞，以及它们背后的故事”。始终如一的热情，始终如一的真心，拥有明确的爱意，真诚的喜欢和直接的厌恶，从来不和差点意思的人周旋，所以她发自肺腑地祝低眉“在文字的河流中顺流而下，逐水而居，逆天改命”，我想，这于低眉，也定是最好的祝福。

《仅向岁月微低头》这书不长，总共不过13万字。读它时，你好像也成了躲过时间的人，成了不被拘束的风，在漫漫的岁月里轻盈地走。

无论是周蓉的书，还是周蓉的人，都有一种蓬勃向上、永不凋谢的生命力。她扎根大地，挺直脊梁，如花在野，自由热烈。我相信，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乃至白发苍苍，她也还会是这样，初心如磐，不倦不止。在此，我祝她，也祝千千万万愿意做大树、做灯塔、做炬火的女性，祝她们铮铮，祝她们昂扬，祝她们的人生是旷野，而生命的意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