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1932年12月，上海《申报》连载了《苏教厅长视察江北纪》。著名报人、作家易君左（1898—1972），时任江苏省教育厅编审主任。根据报道，11月30日，易君左一行赴沪转通，于12月1日下午抵达南通。南通教育局局长管劲臣（1896—1966，南通地方文史研究者）参与接待。易君左在通，视察曹公祠附近的小学，经过倭子坟时，还走访了一家农户。5日下午两点，易君左离通，冒雨乘车赶往如皋。历时3小时，他们抵达如皋。在如期间，他们视察了如皋师范、如皋县立中学、民众教育馆，如皋县教育局局长沙元榘参与陪同。8日，易君左等人离别如皋，返回南通。
一
在如期间，易君左应当还有耳闻抗倭英雄邱陞的感人事迹。彼时，如皋邱公祠正在重建。《斩倭名将邱陞记》（刊于1937年1月9日《民国导报副刊》）记载：
邱公祠旧址在县城东街，清初不戒于火，仅余偏舍，秋隘不堪。乾隆三年，知县丁元正捐俸移建城南。历清至于民国，岁久复又倾圮。九一八事变，地方人士组织救国金募集委员会，劝募救国义捐，接济抗敌军用，而以余款，重加修建，于民国二十三年八月九日落成，并规定每年六月二十九日公祭，借以激励后人焉。
易君左来如时，九一八事变爆发不久，直到1934年8月，邱公祠才重建完毕。其间，易君左新书《中华民族英雄故事集》于1933年9月面世。书末附录《史迹》记载：“明邱公祠，如皋城内公共体育场东南衰颓，拟重建；明平倭冢，刘景韶，如皋西场，仍旧；明臭倭港，吴泓（又作吴），如皋马塘区潮桥北，仍旧。”易君左未能一睹邱公祠风采，但书前列入众多画像照片，《邱陞画像》被列于第一页。他还为邱陞、刘景韶两位抗倭英雄写下小传。不仅如此，易君左还不惜笔墨为如皋三位抗倭英雄邱陞、刘景韶、吴泓，写下一篇佳作《英雄欤？美人欤？》，录入书中。记述抗倭史实时，易君左还缕析了如皋作为战略重镇的价值：“扼守如皋，如皋因扼守而得保全。保全如皋，即是保全江北。而如皋之得以保全，当然是刘景韶、邱陞及一般为国守土的民族英雄的刀，然而不要忘记了本地人的吴泓。”真心所述，真情所至，易君左于文末点题，发出灵魂拷问：自己、同人到达如皋，只知道凭吊冒襄、董小宛，游览水绘园、梳妆楼，而忘记了如皋的民族英雄。
二
有文有传又有书，经过易君左的推介，如皋抗倭名人受到许多读者关注。作家、诗人卢冀野先生阅览邱陞诸多英雄事迹，填词一首，又于词后题跋：“念古伤今，泪不禁涔涔下。”如皋文人也为如皋抗倭名家的事迹感动。诗人、秀才郭仲达（1887—1945，即郭雍南）为《邱陞画像》写下长联，录入《斩倭名将邱陞记》：
率敢战兵，遏方张寇，无分昼夜，矢殪刀挥，拼死孤城全，奇功岂在唐睢阳守下？
过平倭冢，诵西场行，大好河山，风摇雨撼，包羞三省弃，思名将佥与汉孝文帝同。
此联揄扬邱陞的军功，堪比安史之乱中的睢阳太守张巡，名声将如汉孝文帝，名垂千古。赞誉邱陞功绩的，还有一方碑石，也与郭雍南有关。周思璋《如皋话旧·邱公祠兴废》留下线索——
邱公祠……殿中端坐头戴乌纱帽、身穿蓝袍的邱公像。旁有“明兵备副使刘景韶、参将邱陞、义官吴平倭始末记”碑，为邑人郭雍南撰文、王福祥书丹、倪景山刊石。可惜邱公祠建成仅有四五年，日本侵略军即占据如皋城，邱公祠被毁。此碑现在市博物馆前院内朝东墙上。
此碑的树立者是彼时如皋教育界鼎鼎大名的沙元榘。沙元榘后人沙子惠等已将此碑图片文字录入《沙元炳事略》。笔者将碑文迻录如下，以飨读者：
倭寇侵扰中国明洪武时已然，永乐十七年大掠樱桃汇，自是朝廷始命重师为备。如皋滨海蒙害频数，县人甚厌苦之。嘉靖三十八年夏，倭寇大举入寇，破通州副总兵邓城于水上。抚军李遂命兵备副使刘量韶扼守如皋，且必致倭寇于庙湾绝地。景韶招诸将歃血与盟，期必胜。会倭据白蒲镇意欲西，以计绐之东，遭诸将分守丁堰，躬率兵尾之，连败倭于潘庄、余庄、马逻、燕庄等处。追至泰兴境，复败之于张家庄。倭势蹙，果北走庙湾，景韶与抚军会兵合战，大败之，所卤获功与抚军埒。未几三沙倭北渡薄如皋城，景韶陈兵东门外，奋斩倭首十七级，生擒二人，倭少却，据龚家庄。邓城与战失利，倭乘胜长驱，杀害人民以千计。景韶率诸将分道追击于西场，以骑兵张两翼冲其腋，大炮摧其中，俘斩三百有奇，倭奔，进围于仲家园，凡三昼夜，斩大酋长以下千五百二十七级，生擒十五人，歼其余党于刘家庄几尽。
三
县人聚西场倭尸封之，命为“平倭冢”。是役论功，游击邱陞为最。陞在诸将中智勇兼备，邓城初败时，陞趋援至白蒲，与倭寇遇，斩首百二十余级，返追至丁堰，斩首百三十级，生擒二人。东门之战尤力。城再败，倭势张甚，陞日夜追剿，卒与景韶歼其众于仲家园。朝廷嘉陞功，擢陞扬州参将，仍命剿灭余寇。六月二十九日，陞穷追至泰兴新沙，日已西沉，一路刀挥矢殪，倭仅存三十余人，不意马踬，为倭所害。景韶并将其兵与倭寇奋战于小海滩、刘家桥、白驹、海沙、刘庄等处，皆捷，至白驹场遂尽歼之。凡三阅月，倭患平。先后以身殉者，千户王良、吕雄，陞部下史七、浩秀。陞功多死烈，朝命专祠祀之。倭寇经此大创后，竟不能再举，迄于清季，滨海各地倭寇之患遂绝。先是嘉靖三十三年，倭寇侵入丰利场时，士民备受毒害。义官吴率家丁突出击之，连斩数级，倭惧返奔，追及凌河支港，其未及登舟之倭尽杀无遗，后人因名其地为“灭倭港”，又名“臭倭港”，港在潮桥北。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一月，如皋县教育局局长沙元榘建立、同县郭雍南撰文、王福祥书丹、倪景山刊石。
此碑史料与《英雄欤？美人欤？》不仅呼应，又互为补充。像邱陞写生的情节，易君左记为：“邱陞出力最多。他身先士卒，忍饥追贼，直到泰兴新沙，才力战而死。”碑文于此较为细密：“不意马踬，为倭所害”，即邱陞因为马失前蹄，摔落于地，才被倭寇杀害。此外，《明兵备副使刘景韶、参将邱陞、义官吴平倭始末记碑》乃是数位如皋文人合作的成果。教育局长沙元榘作为官方代表，购石立碑。秀才郭雍南擅于撰写古文，故而碑文虽长，但行文简练，细节翔实，邱陞等人的抗倭情景仿佛就在读者的眼前。王福祥为1901年生人，如皋有名的书法家。他虽在商业系统内工作，但年方弱冠时，便以工楷和魏碑见长。书写碑文那年，王福祥才30余岁，但碑中小楷，潇洒飘逸。倪景山也是如皋名人。《景山大师善石刻》（刊于2023年11月8日《江海晚报》）记载，倪景山，字星高，生于清光绪初年，原籍镇江丹徒，自幼学习石工，善雕石器、刻碑文，在通如一带极为有名。他在如城东门外濠河边开设“倪景记石头行”，生意兴隆。《如皋立发桥碑文》《中山钟楼记》等如皋有名的碑石大多是倪景山的杰作。
幸运的是，这方多位如皋文人合作的碑刻佳作，至今保存完好。遗憾的是，邱公祠被入侵的日寇烧毁。倘若将邱公祠重建，配入上述画像、对联、碑刻，定是一件有功于传承如皋爱国文化的壮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