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珍

我的母亲已入耄耋之年。她身材纤细，远远望她像条线，但身体好得很。她眼不花、背不驼、腰不酸，说起话来振振有词，走起路来步步不停。

谈及母亲的长寿奥秘，与其说身体健康，不如说心态平和。“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是母亲的口头禅。母亲喜爱此句，不无道理。这与她的经历有关。她生于20世纪30年代。彼时，日寇侵华。母亲的童年很不幸。望着天上的“铁鹰”（日寇飞机）“呜呜”呼过，母亲吓得欲哭无泪。乡间农民，本就生活困苦，又要躲避日军，家里几亩薄田早已荒芜。母亲常常吃不饱，甚至吃不上饭。一粒麦子，抑或一粒米，即便瘪枯，在母亲眼中还像金子一样闪着光芒。

母亲读书少，没什么文化。不过她的出身不错，待人又和善，等她长大，成为一名村干部。我从小就经常听她唠叨：“识字可以不多，识事不可不明。群众双手要勤，干部双眼要亮。有权不贪财，有粮不浪费。”在微弱的灯光下，她轻轻拨弄灯头，只为少用一点煤油。剪好鞋帮，纳完鞋底，窗外的星星，珍珠似的悬挂高空中；室内的油灯下的煤油还是满满的。那一双双新鞋，全家人只能出门穿。每每下田，母亲带头赤脚。我们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有的扛锄头，有的拿钉耙，欢天喜地种田去。“啊”，我一不小心，踩到泥田中的碎石，冒些许血，母亲倒是安慰我：“要‘修地球’，总要出点血的。”

平日乐观的母亲也有失态的时候。有回，公家少了四五斤粮食。彼时，那可是全村的大事。嫌疑人躲到城里的亲戚家中。母亲在家中接到任务：进城找人。父亲带着兄妹们下田了。任务紧急，母亲将我抱起，沿着村间小路，奔向如皋。暮色四合，我们才入城，走进那些七拐八绕的老巷子，过了好一阵，才到了嫌疑人亲戚家中。我的小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嫌疑人要为我们做饭，母亲婉拒了。母亲只顾着调查，我一人悄悄站在她的身后。忽然有位老伯弓着身子，将一块琥珀色的麦芽糖悄悄递到我嘴边——那糖块在煤油灯下泛着蜜样的光，是我从未见过的稀罕物。糖刚含化在舌尖，母亲的巴掌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糖块混着血丝吐在地上时，我的哭声如暴雨骤至。随即，我就被搂进了一个颤抖的怀抱里，母亲的心跳声震得我耳膜发疼。回村的夜路上，她温热的手掌久久贴着我的脸颊，轻轻说道：“贪吃贪小，都不可以的。”她的话语至今仍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耳畔。

暮年的母亲，爱上了读书种花。友人从如皋市新四军研究会带来《如皋英烈传》等书，传阅给母亲。母亲为叶邦瑾等女烈士的事迹感动。她望着初夏院中鲜艳的蔷薇花说，那鲜艳的红色让我想到烈士的鲜血。我们要不忘初心，保持平和心态，廉洁勤俭，才能将日子过得像蔷薇一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