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

办完退休手续，崔老师将老家的房子收拾了一番，便回乡搭瓜架、牵豆藤颐养天年。

这天吃完午饭，崔老师正准备打个瞌睡，快递小哥在门外喊：“崔老师，有快递！”他应声出门，接过一个牛皮纸包裹，掂了掂，轻飘飘的。牛皮纸一面贴着打印的收、寄件人姓名和地址，寄件人是“财政部国债司”，地址是北京东城区某处，再细看，黑色的邮戳模糊，像是被水洇过。

“怪了，我没订什么杂志啊……”崔老师边嘀咕边拆包裹。里头是一沓红头文件，盖着鲜红的公章，标题赫然印着“关于增发国债专项资金的通知”。文件称，国家为推动经济稳中有进、持续向好，特增发10000亿元长期国债；凡收到文件的人只需下载指定的“国债”App并填写信息即有资格申领300万元“国债专项资金”。信中还另附一张单独的协议书要求保密，协议书末尾用粗体字警告：“泄密者后果自负，管住舌头平安无事。”

崔老师摘下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揉了揉眼窝。300万元，这数目抵得上他一辈子的收入。他将文件凑到眼前细看，公章边缘毛糙，落款日期是“2025年4月31日”，可4月总共才30天，哪有31日。这发文怎么回事？他心头一紧。

第二天清早，崔老师顶着两个大眼袋，将“文件”小心地揣进胸前的口袋，去了往日常去的茶馆。他将文件摊到柜台上，恳切地对茶馆老板兼好友说：“老赵，就喝你手中的高碎。你这边人来人往新鲜事多，帮我瞧瞧这个。”

老赵眯眼扫了两行，嘿嘿一笑：“崔老师，您这是要发财啦！”邻近的孙会计凑过来，拿起文件念道：“国债专项资金……啧啧，300万元！崔老师可得请客！”

崔老师把眉头皱起来：“大伙儿别逗乐！我觉得这事蹊跷，所以请你们来帮我斟酌斟酌。你们说国家发行国债，怎会给我一个平民老百姓寄文件？再说，这公章咋看着像假的……”

“我说您呐，就是书读得太多，想得太多！”老皮匠顾师傅说，“我表兄去年收过差不多的信，说是中了20万，人家真打钱！可惜他小气，嫌手续费高，没要……要是我……”

“手续费？”崔老师竖起耳朵。

“对呀！说是得先交5000块公证费。”

傍晚，崔老师坐在槐树下整理着思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若真是骗局，何必大费周折寄文件？可若属实，错过这笔钱，儿子的创业资金……”他摸出手机，指尖悬在下载App的二维码上，迟迟点不下去。

“崔老师，又在构思好文章了？”一声招呼打断他的思绪，原来是邻居小姜骑着电瓶车路过，车踏板上堆满了包裹。小姜在派出所当辅警，平日帮街坊上的老人代送包裹，人缘极好。

“小姜，你来得正好！”崔老师如同见了救星，抓住电瓶车龙头将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小姜越听脸色越沉：“崔老师，这码绝对不能扫！上周，我们所里刚端了个诈骗窝点，骗子冒充扶贫办，专给老人寄假文件。”他掏出手机，翻出照片：“您瞧这假公章，和您收到的是不是差不多？”

崔老师的脊背发凉，叹道：“幸好我还没栽进去！”

崔老师跟着小姜去派出所做笔录。接待的民警姓李，说话带点外地口音：“崔老师，您处事倒是谨慎呢！如今骗子狡猾得很，专挑政策热点下手。前阵子说发消费券，这会儿又蹭超长期特别国债。”他在文件上面圈出几处破绽：“真公文哪会威胁人保密？再说购买国债得通过正规渠道，哪有App直接领钱？还有这发文时间……”

崔老师赧然：“我虽是名教师，自认为懂的事情还不少，看来还得多参加社区活动、多学习交流……”

“这就对了！”李警官一拍大腿，“骗子专攻信息闭塞。您要真信了，接着就会被一步步引导向指定账户缴纳‘手续费’‘保证金’，少则几千，多则几十万！”他转身从档案柜抽出一摞案卷：“您看，上个月有个老太太被骗光所有积蓄，喝农药走了……”

崔老师听得心惊肉跳，攥紧的掌心全是汗。

三天后，派出所联合社区开展反诈讲座。崔老师坐在第一排，小姜请他发言讲讲这次经历。

台下乌压压一片，崔老师握着话筒，喉头有些发哽：“我差点就着了道……”他抖着手展示那份假文件，讲自己如何惶惑、老街坊如何点拨、又如何在小姜提醒下迷途知返。“各位老街坊，咱们攒点钱不容易，千万别信天上会掉馅饼！收到不明快递时，务必高度警惕，不要见码就扫，不要随意点击不明链接，更不要安装来历不明的App。”

散场时，顾皮匠讪讪地走过来：“崔老师，对不住，那天我还……”

崔老师摇头，笑着递给他一张反诈宣传单：“下回见着这种‘好事’，记得及时报警！”

槐树下，崔老师依旧每日一块烧饼一壶茶，只不过随身的布包里多了沓反诈手册，逢人便发。老赵打趣他：“崔老师，您这退休了比上班还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