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践悟
推开我家北阳台的玻璃窗,两株广玉兰便映入眼帘。它们像两位身着墨绿长袍的智者,十六年来始终以默默的姿态守护着我的书房。每当晨光初现或暮色四合时,那在风中轻颤的叶片总会将斑驳的光影投进窗棂,仿佛在书写一部关于时光的日记。记得初遇那年,它们还是朝气勃勃的少年,只有一楼多高。我从四楼俯瞰,圆润的树冠宛如翡翠雕琢的蘑菇;站在树下仰望,又似两柄撑开的绿罗伞。那时我便暗自思忖:这定是造物主特意为水泥森林留下的绿色诗行。
十六载光阴在年轮里沉淀,当初的少年已成长为五楼高的巨人。水桶粗的树干裹着龟裂的灰色树皮,纵横的纹路里藏着岁月的密码。最令人惊叹的是那永不褪色的绿——层层叠叠的叶片织就了立体画卷,春日的嫩绿、夏日的浓绿、秋日的深绿、冬日的墨青,在钢筋水泥的背景下始终保持着水彩画的鲜润。
绿叶扶疏映碧空。这些卵圆形手掌大的叶片堪称大自然的杰作,正面如同打过蜡似的油光晶亮,背面却覆盖着锈色的茸毛。风过时,整棵树的叶子齐齐颤动,像是无数绿色的手在鼓掌。最妙的还要数它们谢幕的方式——不像众多树木在秋天集体凋零,也不像香樟树在春天短期内集中“换装”,而是三三两两地优雅退场。某个清晨,当你走在广玉兰树下,不经意间,“啪”一声,一片老叶完成了使命,飘落时还在空中跳完最后一支旋舞。
白羽含露娇欲滴。五月初的某个拂晓,花苞突然炸开了第一朵。然后就次第开放,前后长达月余,美不胜收。起初是鲜绿枝尖上暗结毛笔头似的青蕾,两三天就长大,犹如一只只鹅蛋安置在枝头。待到完全绽放,那羞羞答答、又大又白的花瓣张开,花芯处鹅黄色的雌蕊簇拥成塔,清新典雅、粉嫩丰腴、纯洁无瑕,远远望去,那花就像一只只展翅欲飞的白鸽,让人分外喜爱。
轻风吹拂送幽香。广玉兰花开不像桂花那么浓,香飘十里,而是幽幽的、淡雅清香。初夏的阳光如金色的丝线,穿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大地上。微风轻拂,带来丝丝热意,广玉兰花朵散发出阵阵的芳香,引来蜂飞蝶舞,沁人心脾。这香气弥漫在整个小区,像是在空气里洒了香水,每一次呼吸都在品味着这甜美的气息。每到这个季节,我打开书房窗户,让花香透过纱窗飘进书房,花香与书香相互交融,形成无比温馨的学习环境。
众鸟欢唱绿叶下。广玉兰众多蓬松的枝丫,厚厚的绿叶,是鸟雀生活、隐蔽的天堂。凌晨4点左右,鸟们醒来开始鸣唱,尤其那着一身黑制服的乌鸫起得最早,模仿多种鸟声歌唱。我每天都是在优美的鸟语中慢慢醒来,心情愉悦。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白头翁、麻雀及许多我叫不出名的小体形鸟们躲在茂密的树叶下,微微抬起小脑袋、紧缩羽毛、下垂着尾巴避雨。那时,我真想打开窗户,请鸟们进屋避雨,而又怕它们不信任我,被吓跑,遭雨淋而作罢。炎热的夏天,广玉兰树荫里微风习习,有着丝丝凉意,多少个高温时段,鸟雀在那里纳凉。一个烈日如火的中午,几只洋喜鹊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入广玉兰树荫,对着我的窗口,耷拉着翅膀,张开尖嘴急促呼吸,过了一会儿就恢复了常态。真是“尽室林塘涤暑烦,旷然如不在尘寰。”
如今,儿子已迁入新居,多次劝说我们搬到他那带有电梯的原住宅,省得再爬楼梯。可每当我见广玉兰在夕阳里描金的轮廓,又听说现住房要加装电梯,所有搬迁计划都被搁浅。妻子笑称我这是“以树为锚”“爱树及屋”。其实我倒觉得,它们早已成为我生命的坐标——那些在叶脉里流动的晨光,在花瓣上留驻的月色,在年轮中封存的记忆,都是无法复制的时光标本。
或许每座城市都需要这样的树,它们用静默丈量时光,用年轮记录变迁。我看这广玉兰不仅是植物,更是岁月写给大地的散文诗,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用绿意写着永恒的温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