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仲夏端午谓五月五日也，俗重此日也，与夏至同。”农历五月初五，又称端阳节、龙舟节、重五节、天中节等，是中国四大传统节日之一。吾乡古邑如皋的端午风俗，除了流行“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香袋香，保健康……”外还时兴“五月五，五红五绿过端午”。

据说五月五是个“凶日”，而红色呈吉祥喜庆之色，会趋吉避凶，百毒不侵。所以，端午要吃五红：杨花萝卜、苋菜、咸鸭蛋、油爆虾、红烧黄鱼。同时，还吃五绿：蒲芹、黄瓜、芫荽、莴苣、韭菜。当然，丰俭由人，不限于五红五绿，如摆四碗八碟的，则达“十二红”之多。如皋与高邮在内的淮扬地区，端午的习俗类似于汪曾祺先生在《端午的鸭蛋》中的记述：“还有一个风俗，是端午节的午饭要吃‘十二红’，就是十二道红颜色的菜。十二红里我只记得有炒红苋菜、油爆虾、咸鸭蛋，其余的都记不清，数不出了。也许十二红只是一个名目，不一定真凑足十二样。不过，午饭的菜都是红的，这一点是我没有记错的，而且，苋菜、虾、鸭蛋，一定是有的。这三样，在我的家乡都不贵，多数人家是吃得起的。”

这天，在如皋，端午的鸭蛋如“当红花旦”。午饭标配的鸭蛋也以高邮咸鸭蛋为头牌。正如汪曾祺先生所言：“不过高邮的咸鸭蛋，确实是好，我走的地方不少，所食鸭蛋多矣，但和我家乡的完全不能相比！”“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高邮咸蛋的黄是通红的。”如皋与高邮地域相邻，食俗相近，平常也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但这天，却是带壳切开，放入盘中，凑一道菜。这应了袁枚《随园食单》中所记：“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

而河虾，我家很少油爆，妈妈多以盐水、葱姜清煮，不失河虾鲜甜的本味。其做法简单，一碗小河虾的话，两根葱、一片姜、一点盐，足矣。河虾又名青虾，其体态玲珑，长须曼舞，比清明时更胜一筹，晶莹剔透的虾都看得出胀鼓鼓的子。煮熟了，虾晕开橙红的环纹，虾壳内尽是黑压压的虾子，不必手剥，以舌抵住虾身，牙齿轻剔虾足与虾壳，丰腴的虾脑、细咧的虾子、弹牙的虾肉，鲜美的味道在口中升腾，舌尖缱绻，依依不舍。盖因从小是河虾爱好者吧，到如今，每当河虾上桌，掌勺的老妈仍是将盘子推到我面前。

到了端午，时令的如东本港海鲜——黄鱼上市了。天不亮，丰乐桥西的水产店内人头攒动，大家抢“鲜”而来。从前车马慢，即便毗邻南黄海的如皋，到店海鲜并不多，但好在来者有份。也因好这一口，我没少随父亲排过队。

有道是“菖蒲抽绿届端阳，缕缕黄鱼和羹臛。细鳞灿烂真如金，忙煞厨娘银刀斫”。金光闪闪的大黄鱼一到家，妈妈赶紧去鳞、腮、鳍、肠，汲水洗净，多做醋熘黄鱼。只见她在鱼身两面剞成菱形花纹，将鱼放入调和的淀粉里浸上一层，一手抓鱼头，一手提鱼尾，悠悠投入油锅内，炸至淡黄，捞出。稍冷却后，再大火旺油，投锅中炸成金黄色捞出。这时，将一只炒锅置旺火上，倒油，放入葱、姜、蒜末，煸香，加酱油、料酒、绵白糖，清水烧开后，以湿淀粉勾芡，搅匀成卤。再净锅烧热，入油，随即倒入卤汁，搅匀后，趁热浇在鱼上，端上桌时，吱啦吱啦脆响。黄鱼通体妍丽，蒜瓣状的鱼肉如鲜百合，层层散开，片片雪白，令人垂涎欲滴。轮到开吃，一种鲜香经口鼻直冲脑门，怎一个“鲜”字了得！

如是小黄鱼，即俗称的“春鱼”，则用雪里蕻烧黄鱼汤。雪里蕻一加持，魔力无穷，汤色白如牛乳，才尝一口，简直鲜得掉眉毛。还有一款，说是出生如皋的李渔烹鱼之法——将小黄鱼肉与蛋黄同蒸，妙在“胜似春蟹”。

此时的杨花萝卜赛水果。乡谚有：“如皋一大怪，萝卜当作水果卖。”街头卖萝卜的都将其一把一把地码着，不时洒点水，红彤彤的小圆萝卜靓丽极了。如生吃，甜脆嫩爽，一丝妙不可言的辣，让甜味变得越发清新。就连那滴翠的萝卜缨子，生腌也好吃，一股子清鲜不绝如缕。如拌萝卜丝也是极好，将杨花萝卜切薄片，加点糖腌几分钟，再拌上酱油、醋、香油，清脆爽口，简直停不下来。还有一种将萝卜洗净，头尾一切，以刀轻拍，凉拌来吃，令人胃口大开。

炒苋菜总与蒜瓣如影相随，红白相杂，格外生色。以它拌饭，嚯嚯太神奇了，白米饭一片艳红，映得心里都升腾欢乐的火焰。及至长大才知道，吃苋菜是有科学道理的。据《本草纲目》载：“六苋，并利大小肠。”在古人看来，红苋菜不仅能通润肠道，还能消暑祛病、趋吉避凶。

至于五绿，既是时令蔬菜，又能祛病养生，与五红滋味和洽，阴阳调和，寄托了一方民俗与食俗的智慧。此外，在如皋，除了九华枇杷讨喜之外，“麒麟阁”的绿豆糕也不可或缺。绿豆性凉、清热，做成的绿豆糕入口即化，口口沁香。而“糕”与“高”同音，与粽子一起吃又有“高中”的意思，寓意美好，对高考的学子来说是一个美好的祝愿。

由此，五红五绿过端午，乡味“食”刻，不仅活色生香，而且予人安好。想来，舌尖流转的端午乡味就是这样代代相传、生生不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