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义平

如皋西乡有句农谚“立夏十，当头勒，没得勒，再歇十”。意思是立夏十天后就可以吃青收麦了，至多再等十天，一年一度的“火麦场”就要全面铺开。季节告诉人们“又到麦场掼麦时”。

收麦虽不复杂，但环节不少，虽经过拔、晒、捆、运、掼、扬等多套工序，其中掼麦是重头戏、突击活儿，最为紧张、热火、费力、污糟、邋遢。

掼麦沿袭了上千年，它是古老农耕文化的延续，也是人类进入农耕文明的表现形式。直至脱粒机问世，人们才告别了人工掼麦，进入农业机械化时代。

20世纪70年代，我到大队工作，亲身体验过掼麦的滋味，那种氛围、场景至今记忆犹新。遗憾的是当年那些生龙活虎的掼麦手，如今都成了满头银发的老头老太。

掼麦要有晴好天气，太阳越强越好。先是太阳出来后铺场，将捆好的麦把，穗头朝南交叉铺成人字形，让太阳曝晒麦穗，中饭前再翻一遍，尽量让穗上的颖壳张开，晒得越透越脆，掼时越是省力。中饭后，社员们人手一把麦撬子，扛着高板凳或者搬块石头来到生产队大场。只待小队长口中哨响，大家争先恐后去争捧麦把儿。此时，一场掼麦大戏就正式开演了。

烈日下，男女们一个个精神抖擞，用麦撬捆紧麦把根部，高高举起麦穗，朝着板凳、石滚猛力掼打，掼打几下轻拍两次，麦籽儿齐刷刷地从颖壳中蹦跳出来，蹦在脸上生疼，蹦进衣内挠人。就这样，几十人不停地挥动双手，在空中舞着麦把，此起彼伏，虎虎生风。粗犷的“嗨——哟，嗨——哟”号子里掺着打情骂俏的说笑声，麦籽儿在空中翻滚落地，发出密集而又清脆的滴滴答答声，好似不断的雨线，一阵连一阵。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芒刺，也弥漫着汗臭与麦香。那扬起的灰尘伴着飞起的草屑让人有些眼花缭乱，可炎热中舞动的气势与姿态，不仅展现出掼麦手们刚劲有力，还凸显着劳动者勤劳无畏的精神之美，溢满了丰收的喜悦。

掼完一场麦，人人头上种满了麦籽儿，也插满了麦芒花，一个个大花脸，妆成一群京剧脸谱，难识庐山真面目。鼻腔里擤出的是乌黑的鼻涕，嘴里吐出的是带泥的唾液，转动的眼球透射着疲惫与兴奋。一个个喘着粗气、赔着笑脸等待队长检查有没有“毛猪头”（藏着麦穗的草把儿），陪着记工员清点麦把个数记算工分。然后各自跑向河边，捧一捧水漱口，再捧一捧咽下解渴。

紧接着，男人们一头扎进水中来个裸浴，踩水、游泳、扎猛子、放松身心，顺手捞上几个河蚌回家小酌。女人们在水边以水为镜，理着秀发，清洗面庞。清澈的河水中晃动着一个个倩影，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贴着水面飘向远方。引得汉子们在水中跃跃欲试，泼水挑衅，打起了水仗。泼辣的女人索性拎走了男人的裤衩，逼着男人举手认怂投降。多少年后，我总一直在想，那时的人们哪来的那种冲天干劲和拼命精神，那河水怎么就那样神奇地洗去了人们的疲劳，滋润着这些黑皮肤，留下了满满的轻松和惬意。

随着联合收割机开进了广袤的麦田，承担了收麦的全部环节。掼麦，这种简单的劳动方式就相形见绌，费力落后了，但从人类刀耕火种到工业革命这段漫长岁月中，它和数以百计的种养方式一样，成就了农耕文化的历史辉煌。我们的年轻一代，可别忘了，这是一代农耕人永远抹不去的记忆，因为，这当中最为宝贵的是农民的勤劳勇敢与艰苦奋斗精神，也是灿烂的中华农耕文化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