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夜明珠

皮相与灵魂之辨

◎顾新元

老夫自幼酷爱丝竹,犹记儿时追着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学艺,以一支竹笛咿咿呀呀地吹奏《南泥湾》。然韶华易逝,五十余载春秋倏忽而过,笛艺终未成器。唯对艺术家的那份仰慕之情,却历久弥新。近日惊闻某笛艺大师落马,不禁愕然。细数近年艺苑风云:舞蹈家折戟沉沙,歌舞团长锒铛入狱,文艺界“大咖”相继陨落,恰似陈佩斯那句经典台词:“想不到啊想不到,朱时茂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革命了!”

世人多惑于皮相。总以为器宇轩昂者必怀瑾握瑜,才华横溢者定德厚流光。殊不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比比皆是。青铜鼎彝可盛鸩毒,锦绣文章能饰奸邪,此乃人性之吊诡。和珅风度翩翩,却蛀空国库;汪精卫诗才俊逸,终成国贼。今日文艺界,多少“大师”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暗藏道德沦丧的荒诞剧码,恰应《红楼梦》中“粉渍脂痕污宝光”之叹。

美善悖论,自古而然。希腊神话中,阿波罗既司光明又降瘟疫;魏晋风流里,潘安貌若冠玉却趋炎附势。张岱《陶庵梦忆》有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此语如利刃出鞘,直剖完美人设之虚妄。

才德分离,史不绝书。卢梭著《忏悔录》,自剖文豪光环下的伪君子面目;王尔德写《道林·格雷》,竟成自身道德堕落的谶语。今之艺苑尤甚:钢琴家在黑白键上演绎肖邦的浪漫,私下却在钱色交易中谱写魔鬼乐章;舞蹈家台上翩若惊鸿,转身便在酒驾现场丑态百出。此般人格分裂,恰是时代之症候。

道德判断之难,在于人心幽微如渊。司马迁为李陵仗义执言时,满朝诸公谁不道貌岸然?白居易吟诵“同是天涯沦落人”时,却不碍其蓄养家妓。雨果笔下的冉阿让因一念向善终成圣徒,陀氏小说中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因一时恶念沦为罪人。今人论史,常在“过度批判”与“盲目翻案”间摇摆不定,却忘了《韩非子》的诛心之论:“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

当颜值成为通行证,流量变成硬通货时,更需谨记孔子“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之训。苏轼有言:“君子小人之别,仅在一念之间。”此微妙界限,不在镁光灯下的华丽表演,而在夜深人静时的扪心自问。落马者的忏悔书纵使文采斐然,劣迹艺人的道歉视频哪怕声泪俱下,终究难掩其过。古人早有告诫:“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岁月终将剥去所有伪饰,还原本真。

文明长河奔涌不息,美善之争亘古未绝。敦煌壁画上,飞天与修罗同壁共舞;西斯廷穹顶,创世与审判交相辉映。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我们不必因见惯衣冠禽兽便唾弃所有华服,亦不可被才子佳人的光环眩惑双目。真智慧,是赏牡丹知其根植沃土,听《广陵散》而思嵇康之愤懑。

老舍先生曾言:“文艺工作者应当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反观当下,此箴言更显振聋发聩。回望新中国艺术史,梅兰芳、盖叫天、常香玉等老一辈艺术家德艺双馨,他们如一盏盏明灯,为世人照亮艺术之真谛,成为令人高山仰止的楷模。今日之世,我们尤需清醒认识:艺术成就与政治素养、道德修为本非正相关。当务之急,是破除“艺而优则仕”之迷思,建立科学严谨的选拔机制,杜绝“带病提拔”之乱象。唯有构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长效机制,方能避免更多“艺术大师”在权力场中迷失自我。诚如《资治通鉴》所云:“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当以德驭才,而非以才饰德,方为正道。

2025-06-06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210060.html 1 3 皮相与灵魂之辨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