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赴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观看话剧《孟小冬》。观剧前，我已在B站欣赏了北京人艺的同名作品。观演时，不免在心中将两版做起了比较。

相对来说，北京人艺的版本包含大量的独角戏，而上话的版本加入了更多的群像。两个版本都从孟小冬的人生走向黄昏时开始，人艺版本以孟小冬孤独的背影开场，虽然不断有角色上场与她展开对话，但是灯光始终将孟小冬烘托成唯一的主角。上话的版本以人物群像开场，孟小冬、姚玉兰、杜月笙等人逐个向观众讲述自己的身份。

上话的版本尤其重视“人群”的作用。他们远远地隐匿在舞台的后方。有时，他们是孟小冬曾经扮演的诸多老生角色；有时，他们是疯狂崇拜孟小冬的戏迷们；有时，他们是痴迷挖掘孟小冬私生活的记者……是他们，像潮水，又像苍蝇，反反复复地粘连着孟小冬的人生。舞台在嘈杂与安静之间来回切换，赋予舞台表演独特的层次和张力。

在呈现孟小冬的不平凡戏曲人生之路时，北京人艺版关注了孟小冬为何“罢演”，我深刻地记得一个桥段：她厉声制止女儿偷录她的唱段。这个细节透露了极其微妙的信息，她虽不在公众面前唱戏，但是从未彻底放下，又执拗地阻止任何人靠近，即便是她的女儿。细微处的刻画淋漓尽致地展现她纠结矛盾的心态、孤高自赏的性格。上话的版本中，孟小冬幼年的演艺生涯，从她与姚玉兰的对话之中，观众能得到大概的印象：一个出身于曲艺世家的“大小姐”，从小天赋异禀。戏中夹杂了大量余叔岩和孟小冬的原版唱腔，择取的唱词与戏中情节丝丝入扣。我还记得，包括《捉放曹》《搜孤救孤》等，唱词与情节严丝合缝，更显匠心。

关于孟小冬与梅兰芳、杜月笙的关系，上话的版本着重于烘托梅兰芳的爱慕之心、杜月笙的怜惜之情。剧终时，舞台上甚至突然出现了一张床，代表着姚玉兰邀请孟小冬前来同住，却意在促进杜月笙与孟小冬的结合。正如剧组访谈所言，需以历史语境理解人物选择。

个人认为，北京人艺版在这方面处理得更加委婉，隐晦但含义深远。北京人艺版用了一个反问句来表现杜月笙的怜爱之情。孟小冬对杜月笙说，杜先生是世界最大的戏迷，肯定不会对我有非分之想。杜月笙说，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呢？上话的版本明确提到，在余叔岩缠绵病榻之际，曾经说到一段往事，即孟小冬的第一位师傅曾极力阻拦她与梅兰芳的结合。她最终选择和杜月笙成婚，辜负了师傅的苦心。这也是在时代洪流中，一位女性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艰难抉择的缩影。

当舞台灯光熄灭，留在记忆深处的，始终是那个在镜前与戏曲精魂对话的身影——那里有她对艺术的至诚，有超越世俗的永恒追求。

◎黄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