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

周蓉文集《仅向岁月微低头》最灼目的光芒，源自周蓉笔下那份不假雕饰的“真”。

她将灵魂赤裸于纸上，在夹叙夹议间，思想的锋芒与情感的激流碰撞出耀眼的星火。如《味道》中那碗重庆干炸面，舌尖的味觉记忆被轻轻撬开，涌出的却是时间深处无可重提的旧事与故人——烟火气的具象之下是生命流逝的喟叹。而《你叫什么名字》则更见其心气，借名字的浮沉，掷地有声地宣告“做出一番成绩，让人忘记你都难”的灼热心愿。再如她对齐达内、梁朝伟、刘若英、蒋公子、丁康、成伯、周老板以及她那些同学的朋友的记录和叙述。周蓉的真，是敏感与泼辣交织的合金，是柔肠与傲骨同铸的利剑，刺穿了日常的幕布，直抵生存的痛处与热望的峰顶。

周蓉文字之魅力更在于其行文如野马脱缰般的“野”。她不屑于精心预设的叙事牢笼，笔随心走，意尽则止，在章法森严的散文传统中撕开了一道狂放的口子。无论是追忆、漫谈还是针砭，那股蓬勃的生命野趣贯穿始终。她敢于让思想的藤蔓恣意攀爬，敢于让情感的瀑布毫无缓冲地倾泻，其文字便如旷野之风，挟带着未经驯化的清新与力量。这种“野”，非粗糙无序，而是精神高度自由状态下的收放自如，是灵魂对一切形式枷锁的天然叛逆。这种“野”灌注在这本书的每一篇文章里。

读周蓉的文字，我仿佛在读体育报的足球快评，纵笔驰骋，自由不拘，却又比绿茵场上的战报多了一份生命的沉淀与哲思的锋芒。她的笔触如一位带球突破的前锋，不按既定路线推进，而是随心变向，在看似混乱的节奏里藏着精准的意图，最终一脚劲射，直击读者心门。

我还能从周蓉率真的文字里读到她内心的“不平”，即不平静、不平顺、不服气、不妥协、不驯服、不认输、不低头，等等。这些“不”字像一根根倔强的刺，扎在生活的表皮之下，让她的文字始终带着一种隐隐的痛感与躁动。

她的不平不是愤世嫉俗的牢骚，而是对世界仍怀有期待的证明。正因为相信生活本该更好，她才无法对粗粝的现实视而不见；正因为骨子里还存着天真，她才拒绝被岁月磨圆了棱角。她的文字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粗粝岩石，摸上去扎手，却有着最真实的质感。

这种不平之气，让她的文章始终处于一种“未完成”的状态——没有四平八稳的结论，没有皆大欢喜的收束，有的只是生命在冲撞中留下的痕迹。读她的文字就像目睹一场持续进行的搏斗：与时间的搏斗，与遗忘的搏斗，与庸常的搏斗。而她最令人动容之处，恰似明知暮色将至的旅人，依然固执地在枫叶满山的石径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足迹。

“仅向岁月微低头”——在我看来，书名与文中的同名散文没有多大关系。“仅向岁月微低头”如一枚精确的徽章，完美契合了周蓉贯穿全书的书写姿态。

她深谙岁月的重量与侵蚀之力，故有“低头”之诚；然其灵魂的骨骼却始终未曾真正弯折，那份对真性情的守护、对生命野趣的追求、对语言生机的焕发，皆是她对时间无声而有力的“微”抗。这“微”不是怯懦，是历经世事磨洗后依然选择昂首的清醒坚韧。

周蓉的文字世界正是这“微低头”哲学最生动的注脚：在承认岁月威仪的同时，更以野性未泯的笔触，在时光的铜墙铁壁上刻下属于自己不可磨灭的印记。

很喜欢《仅向岁月微低头》这本文集上的一些标题，比如《春风行过，大地知道》《此致，敬礼，蒋公子》《我想认真地虚度时光》《可我爱所有的桥啊》等，恍如天外飞来一朵云彩，不经意间就停驻在心头；又似城市转角突然亮起的霓虹，在寻常处绽放出意外的光彩。它们出人意料，却又恰到好处，仿佛文字本身在呼吸，在跳动，在向读者眨着眼睛。

读这本书使我相信，在时光的铜墙铁壁上刻字的人终将被时光温柔铭记。